【第二十五章】
蒲甄輕佻地吹吹槍口,才把手槍插進腰帶裡,另一枝槍柄被撞得突出來。
塞斯的鼠蹊處穩穩悸動的慾念,連他自己都覺得很驚奇。他猜想可能要等到心臟停止跳
動,才不致在蒲甄出現的時候,脈搏又把血液輸進所有不恰當的部位。她像火焰天使混合著
冰霜魔鬼似地端坐在麥麒麟的坐騎上,帥氣地把他的格子呢披肩披在一邊的肩上,再把裙子
拉過腿間當成臨時的長褲。唯一欠缺的是搶匪的面具,反而戴上一副不大協調的眼鏡。因為
她來不是要參加化裝舞會,而是搏命地演出,參與者都很危險。
她把頭髮甩過肩頭。「哈囉?狄坦先生,你在家嗎?」她斯文有教養的聲音像拳頭一樣
擊中塞斯。
他用雙手抓緊窗臺,免得自己向後滑。「該死的,快走吧,妳這個笨姑娘,免得害死妳
自己!」
「閉嘴!」狄坦咆哮著,抓住他的頭髮向後扯,然後悄無聲息地越過木屋,以殷勤的笑
容取代原先輕蔑的神情。「早安啊,女公爵閣下,真是高興妳大駕光臨。妳介不介意把手槍
丟在地上,過來加入我們呢?」
她純真、率直地微笑著。「為什麼呢,子爵?反正我的槍法很爛。」
狄坦的回應是把小手槍抵住塞斯的太陽穴,向後撥開撞針。蒲甄聳聳肩膀,拒絕迎視塞
斯憤怒的目光,逕自拋下武器。她跨過馬背,高傲地跳到地上。
蒲甄推開大門,木門「砰」地撞到牆壁時,塞斯感覺到狄坦緊張的反應。她大搖大擺地
走進來,坐進椅子裡,掏出一根菸草,然後傾身湊近油燈點燃。狄坦目瞪口呆地瞪著她看,
彷彿她剛剛才逃出地獄。塞斯瞇著眼睛看。天哪,這位姑娘真是美極了!他心想,不過她究
竟在玩什麼把戲?
她以修長的手指挾住香菸,穿靴子的腳架在桌子上。「早安,紳士們,我想我們有些生
意要討論。」
狄坦不疾不徐地鬆開塞斯的頭髮,他幾乎可以猜出外公有條不紊的思緒。狄坦最輕視未
知的狀態,如果他必須面對一個瘋女人,那他寧願快刀斬亂麻、早早了斷。
他把手槍放回圍裙的口袋內。「我已經買了返回法國的船票,離開之前,我必須得到妳
父親的配方。所有的成分都在這裡可以作測試,我要妳現在就給我。」
「我才不敢寫下來,」她用手指點一下太陽穴。「都記在這裡了。」她掏出一個銀色的
瓶子,旋開瓶蓋,痛飲一口,短短的一剎那間.她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後她用手背擦乾嘴巴
。「你必須記住這個配方很危險,我父親就是因此而喪命。」
狄坦的雙手撐在桌子上,傾身向她。「我樂意為它而死。」
她長長地吸一口煙,絲毫不露聲色,只有臉頰稍稍紅潤了一些。她噘著嘴唇,故意對著
狄坦的臉吐出一團白霧,他連連咳了好幾下,眼淚滾下來。他氣得揪住蒲甄的披肩,緊緊地
箍住她的脖子。
剛剛塞斯還覺得自己不可能站得起來,可是情急之下,自己還沒有察覺,就踉蹌地站起
來,走離窗戶的位置,一心想要掐住狄坦的脖子讓他窒息。強烈的刺痛感竄過他的肩膀,讓
他頭暈目眩。可是奇怪的是,蒲甄竟然抓住他,溫柔地拉著他的臂膀。狄坦則站在她後方,
戒備地看著他。
「好啦,親愛的,」蒲甄安撫地說,把他拉到牆邊。「別怪你外公有些不耐煩,畢竟他
已經等太久了。你在窗邊坐下來,替我擋住陽光,這裡面有很多成分對光線很敏感。」她站
得很近,頭髮拂過他的下巴。
他閉上眼睛,非常渴望把她拉入懷裡。「蒲甄,不要把配方給他,一旦到手之後,他會
殺了妳。」
她清脆的笑聲如果被崔西聽見了,一定很嫉妒。「親愛的,你真傻,他當然不會那麼做
。」她扭頭對狄坦微笑。「你外公是個可敬佩的人。」
陽光斜射在她的頭髮上,變成溫暖的肉桂色,她的眼睛閃爍著奇特的光芒。
狄坦指著桌子。「革命是不等人的。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塞斯想要把她拉回來,可是遲了一步。蒲甄已經施施然地走向狄坦,拉高的裙子緊緊地
裹住她臀部的曲線。
他只好一屁股坐在窗臺上,可是雙手被綁、又因為鴉片而頭暈目眩的狀況,讓他很勉強
才保持住平衡。
狄坦帶著孩子氣的欣喜,摸弄他那些瓶瓶罐罐。「我已經認定妳父親那次愚蠢的意外,
是由於使用水銀為基礎的配方所導致的,所以我自行決定用銀替代。」
「真是太聰明了。」蒲甄呢喃地說,捻亮油燈的光芒,香菸就放在燈座旁邊。「好啦,
再加一點那個阿摩尼亞,可以嗎?」
「哈!」狄坦順從地照做,看起來非常地洋洋得意。「我猜也是這樣。」桌上開始冒出
蒸氣。
蒲甄指示。「現在把銀放進硝酸裡面融解。」
他開心地笑了。「已經做好了。」
「噯,子爵!你根本不需要我嘛!你已經自己研究出來了。」
「我曾經說過,我是業餘的化學家。」
「一個專業的混蛋。」塞斯咕噥。
狄坦嘻嘻笑。「那一行你比我更擅長,不是嗎?從你出生就開始練習了。」
狄坦轉向桌子,精確地混合所有的成分。蒲甄掩住呵欠,狄坦抬起頭來,眼中充滿熱切
的期待。
蒲甄伸個懶腰,走向塞斯好幾步。「還有最後一項成分,子爵。」
狄坦徘徊在桌邊,目光炯炯,不耐煩地摩拳擦掌。
她指著桌上的酒瓶,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再來一點白蘭地。」
再來一點白蘭地。
那沙啞的聲音在塞斯的腦中回響著,他看著蒲甄悄悄地靠向窗邊;狄坦舉起瓶子,興奮
地拔開蓋子。
他舉高往下倒,一線陽光把白蘭地照成恍如晶亮的琥珀色小溪。
浪費這麼上好的白蘭地,真是可惜。
塞斯剛想起貝鄉紳這句話時,蒲甄已經縱身撲向他,就在小屋爆炸、冒出一團火球之前
,兩個人一起摔到窗戶外面。
蒲甄的臉頰貼著某種堅硬而熟悉的東西,她脫掉震碎的眼鏡,發現那是塞斯的胸膛。他
們趴在木屋前方的草地上,顯然爆炸的威力把他們震得這麼遠。
本來是小木屋的地方,如今變成一堆冒煙的碎石塊和扭曲的木板。她望向塞斯,發現他
睜大眼睛,深幽的眼神令她不安。
她倒回地上,覺得自己好像要吐了。「噢,親愛的.希望你別生氣,恐怕我炸死你的外
公了。」
塞斯痛得不得了,還是勉強地聳聳肩膀。「這是一項被社會譴責、道德上卻很合理的決
定。」他輕輕地吻她頭髮,正好碰到她太陽穴微裂的傷口,蒲甄疼痛得瑟縮了一下。「妳的
演技真是太精彩了,姑娘,妳應該雇一個經紀人替妳處理舞台生涯。」
「我可不可以先沐浴再說?」她靠著他的胸口,模糊地說。「我以為那根菸會嗆死我,
味道可怕極了,不是嗎?」
「那是壞習慣,我自己也考慮要戒除惡習。」
爆炸的黑煙飄向天空,火星和灰燼四處飛揚,麥領主的坐騎安靜地啃食著河邊的青草。
塞斯靜止不動。「妳來救我,為什麼?」
他們四目交接,蒲甄脫掉肩上的披肩,鄭重地摺起來。「我來把這個給你。」
「妳確定不是要來給我這個嗎?」他親親她的嘴唇,根本不在乎會嚐到鮮血、汗水和濃
煙。蒲甄呻吟地貼著他移動。
他喘息地微笑。「雖然這個位置充滿某些迷人的可能性,不過妳介不介意先鬆開我的手
呢?」
他疼痛地呻吟,努力坐起身子,蒲甄爬到他後面。「我不知道耶,先生,你能保證我這
樣做很值得嗎?」
「當然,姑娘,我很樂意保證。」
她費力地拉扯繩結,鮮血滑下她的臉頰,她伸手擦掉。
塞斯的身體突然痙攣起來,手臂僵硬。「躲在我後面,蒲甄,躲在我後面,閉上眼睛。
」
可是魏蒲甄從來不懂得逃避,她驚訝地失聲大叫,看見狄坦衝出木屋的廢墟。
他的長褲和圍裙變成破布似地掛在身上,臉上的皮膚融化、焦黑,露出骨頭,恐怖的容
貌上還剩下一隻眼睛。他的喉嚨發出沙啞的咆哮,瘋狂地朝著天空揮舞著小手槍。
塞斯感覺到蒲甄的移動,飛快地閃過他,成為擋箭牌。「該死的,蒲甄,留在我後面,
別過來!」
以他雙手被綁的狀況,只能無助地成為狄坦扭曲的怒火之下的活標靶,蒲甄自己的手槍
卻掉在幾尺外的草地上。她撲過去,膝蓋壓到震碎的眼鏡,完全無視於塞斯野蠻的詛咒,只
想奪槍。可是狄坦朝她的方向揮舞槍管,她被迫僵在原地,整個人趴在草地上。
子爵盯著塞斯,瞇起眼睛,搖搖晃晃地走向他的外孫,手槍就在他燒黑的手指間晃盪。
「你這個小雜種,」他聲音沙啞,邪惡地指控著。「我真希望自己從來沒見過你,你這
輩子都是輸家——無論當搶匪、當間諜或是當男人,樣樣都失敗。你真讓我反胃,簡直就像
你父親一樣。」
塞斯臉上的肌肉搐動不已,費力地站起來。「你一直很恨我,不是嗎?你那種親愛的外
公把戲從來沒有說服力。」
狄坦仰頭大笑。「我輕視你、厭惡你,每次看到你,就看到他的臉,柯伯恩,那個骯髒
的蘇格蘭人,讓我女兒心碎——我唯一的寶貝……」他聲音破碎。
蒲甄用力嚥下憐憫的感覺,伸長手指,終於握住冰冷的槍把。親愛的神,希望這把槍是
我還沒發射過的那一把!她暗暗地祈禱.舉起手槍。
狄坦搖搖頭。「我的米琪,是我這輩子唯一的珍寶,而你!」他的嗓門變得很尖銳,最
後一絲理性已經蕩然無存。蒲甄駭然地察覺他認定塞斯就是柯伯恩。「你這骯髒的怪物,你
偷走我的女兒,強暴了她,那個懦弱的麥麒麟竟然讓他逍遙法外。」
狄坦舉起手槍,直指塞斯的心臟,決心報復累積三十多年的怒火。「我要炸死所有的蘇
格蘭人,英格蘭人更不能放過。」
塞斯甩開眼睛上的頭髮,以無比的勇氣面對瘋狂的指控者。「看來我們要一起在地獄的
大門口迎接他們,」他對外公說。「包括你和我。」
蒲甄靠著手腕穩住槍口。
狄坦拉開撞針。「你永遠不能再偷別人的小孩。」
蒲甄的手指扣緊扳機,當她瞇起眼睛瞄準目標時,鮮血流進眼裡,狄坦的影像變得模糊
不清。
狄坦撲向前方。「我讓你永遠不能再偷別人的新娘,就像你偷麥麒麟的一樣。」
一個尖銳得有如刀刃的聲音從松林裡傳出來。「是我懷孕的新娘,你這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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