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蒲甄等候箍住腰間的手臂移到喉嚨縮緊,心裡想像著明天早餐時,崔西姑姑和她未婚夫
的交談內容。
塞斯會這麼說:「我真是抱歉,親愛的,把她誤當成小偷,錯手勒死。」
崔西愉快地用扇子點一下他的手臂。「傻孩子,這真是不幸!你沒有弄得骯髒不堪吧?
畢竟我去年才整修過大理石地板。」
蒲甄緩緩地察覺到他只是限制自己猛烈的掙扎,力道恰當,無意造成傷害,甚至帶著一
絲溫柔。他把她拖進樓梯底下的陰影裡,背緊靠著牆壁支撐著她。她無助地靠著他,臀部貼
著他大腿的肌肉。
他的呼吸帶著菸草和白蘭地的氣息。「安靜,姑娘,我不會傷害妳,只要你別尖叫、掙
扎,我發誓鬆開手臂。」
她停止掙扎,他手臂的肌肉鬆懈下來,卻沒有移開,身體的熱氣危險地包圍住她。當他
的臉埋在她的秀髮裡面時,蒲甄察覺自己所面對的是完全不同的危險。他是保證不傷害,可
是他所加諸的痛苦卻是既甜蜜又致命。
他不再捂住她的嘴,手指誘人地在她唇邊流連。
她顫巍巍地深吸口氣,勉強維持尊嚴。「請你放開我好嗎,先生?」
她不大確定他鬆開之前是否輕輕地吻了她的肩膀。「聽候淑女的吩咐。」
她退開一步,腳步有些蹣跚的轉身面對他。
他雙手抱胸,背靠著牆壁,臉部隱藏在陰影裡。蒲甄則感覺月光讓他一覽無遺。
「我還以為妳永遠不會下來。」
「恐怕讓你大失所望,柯爵士。然而我不是下來和你調情的。」
「妳確定嗎?或者又是自我欺騙?我記得妳當時陪我到佃農的小屋時,理由也是語焉不
詳。」
「我記得不清楚我動機的人是你。」
他跨進月光下,衣衫不整得令她有些戒備。他已經脫掉外套,襯衫領口半敞,月光下的
胸毛變成金色的,束髮鬆開,看起來好自然,蒲甄不自覺地倒退一步。
他像一隻狡猾的美洲豹似地環伺著她。「妳真冷靜,不是嗎?我欣賞這樣的男人。」
她選擇忽視他暗示性的侮辱,審視著地板的圖案。
「妳將是玩撲克牌的高手,」他說道。「不過我敢說妳一定沒嘗試過。」
「當然沒有,」她抬頭面對他。「不過我猜這一定是你的專長之一,包括搶劫和在樓梯
下虎視眈眈。」
「別忘記還有打牌作弊。妳下樓來做什麼,魏小姐?吃甜點嗎?」他狡猾的笑容很氣人
。
「我以為你需要幫忙找銀器。」她咄道。
「啊,老鼠叫了。妳以為這是我來這裡的原因嗎?搶劫妳姑姑?」
蒲甄真希望是這樣。「不,我相信你是來和她結婚的。」
他俯視她的眼睛,伸手摸她臉頰,隨即放開。「妳應該戴上該死的眼鏡,免得摸黑摔傷
了。」他跛著腳走向桌子,拿起瓷器把玩,顫抖地微笑。「妳只能怪自己,是妳說萬一我被
吊死會為我掉眼淚。也是妳建議我尋找比較正當的職業。」
「例如和有錢的女人結婚?」
「是的,」他修長的手指撫摸著瓷器,彷彿在估計價值。「這是古老而且廣被接受的累
積財富的方法。」
「你和崔西的共通點比我了解的更多。」蒲甄心不在焉地皺眉。「崔西總是和有錢男人
結婚,可是我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麼看上你。」
她看著他,月光把他襯托得好像英俊的異教神祇。蒲甄脹紅臉,察覺自己的問題有多麼
愚蠢。崔西選擇的原因太明顯了,因為他比她更俊美。
他聳聳肩膀。「我說謊。我告訴她宕肯克城堡依然屬於我,其實『即將』是如此。有個
英格蘭伯爵夫人當妻子,再加上她荷包的支持,連麥麒麟都無法阻止我收回城堡。只要再多
搶幾次,有足夠的存款維持富裕的假象——至少到我們結婚。」
蒲甄故意裝出輕鬆的語氣。「為什麼結婚?何不乾脆買個頭銜?反正我們的國王把頭銜
當衛生紙隨意出售,只要證明年收入一萬鎊就符合資格。」
「我的職業欄怎麼註明?搶匪?或是惡名昭彰之徒?」
她偏著頭,掩飾勉強的笑意。「崔西收集法國伯爵和奧國子爵以外,再加上蘇格蘭領主
,這倒是一絕。」
「萬一她得知我是被廢的領主呢?」
「只要你保有家族財寶,她都不在乎,反正她熱愛注定失敗的人。」
他突然伸手勾起蒲甄的下巴,那種溫暖的感覺把她嚇一跳。
「妳也這麼看待我嗎?」他問。「終究歸於失敗的人?」他搜尋她的臉龐,目光在她唇
邊流連。
她的笑容褪去。「你是何方神聖,爵爺,都和我不相干。」
她冷淡地轉開身,正要走上樓梯時,卻被他拉住手臂,感覺他的語氣中帶著絕望。「我
沒想到妳會出現在霖登這樣的宅邸。」
她無法注視他。「你覺得遺憾?」
「一半是遺憾,姑娘。我根本不想再見到妳。」
這一次她輕輕地掙脫,他沒有再堅持。蒲甄躲進房間,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塞斯黎明即起,心神不寧地探索沈睡中的房子,最後來到修剪整齊的花園。再過短短的
數星期,這裡就是他的花園。然而花園雖美,卻和它的女主人一樣毫無生氣。
幾個月前,他在倫敦認識崔西,就他外公的標準,崔西似乎是個完美的同伴——個性有
趣、床第之間熱情、守寡、富有、比一般人擁有更多的頭銜。無疑是一般紳士滿意的情婦人
選。
但塞斯不是紳士。他知道自己遲早會在倫敦的社交圈面對麥麒麟,那樣一來,大家就知
道他的底細——不過是個偷竊的雜種。如果他想逃離狄坦的掌控、在社交圈裡面建立某種未
來,那他需要的並非情婦而是妻子。
塞斯站著沉思,寧靜的花園似乎在嘲笑他的心神不寧。他隨意摘了一朵忍冬花塞進口中
,甜甜的滋味讓他回想起蒲甄秀髮的芳香。不必費力想像,昨夜她柔軟、順服地倚偎在他懷
中,保守的睡袍掩不住柔軟的曲線,讓他渴望和她這樣倚偎著一整夜。
塞斯沒有欺騙她,自己的確不想再見她的面。魏蒲甄的危險性遠超過他外公的想像,塞
斯的未來都操縱在她手中。
我希望你把她作掉。
狄坦冷冰冰的命令浮現耳際。他向來不會蓄意違犯外公,因為違抗他父親頂多是換來一
頓拳打腳踢,可是狄坦心狠手辣的程度卻是難以預計的。
塞斯百無聊賴地叉起炒蛋,每次餐廳的門一開,他就抬頭望過去,彷彿單憑意志力就可
以命令他想見的人出現。
老余出現在他旁邊。「還需要其他的嗎,先生?」
一早塞斯要求用餐時,這個管家態度傲慢,聲稱女主人從來不吃早餐。在他一再堅持之
下,管家才命令廚師準備。
塞斯這才發現自己拿刀當叉子用。「我想這樣就夠了。」他清清喉嚨。「告訴我,老余
,魏小姐不在餐廳用早餐嗎?」
管家薄薄的嘴唇輕視地抿成一條線。「沒有,我認為沒必要為了她驚動僕人,她寧願去
廚房抓個鬆餅帶到書房。」他哼了一聲。「我必須說她懂得體貼。」
這是什麼詭異的家庭,竟然不能為了主人的舒適而「驚動」僕人?塞斯納悶著。他很樂
意親身「驚動」任何不願意服侍蒲甄的傭人。她有多少次為了「體貼」而忍耐臥室的冰冷和
饑餓?一旦他成為霖登的男主人,會讓她一無所缺。
「今天早上魏小姐已經去過廚房了嗎?」
「大約一小時以前。」
塞斯跳起身,任由刀叉掉在地上,他隨口稱讚早餐很美味,在老余還來不及回答之前,
已經離開餐廳。
他推開書房的門,一看見蒲甄,發出的詛咒連丹尼聽了都會臉紅。
蒲甄猛地抬起頭,戒備地睜大眼睛。
「對不起,」他說。「我踢到腳趾頭。」
其實他沒踢到,他詛咒是因為昨夜那誘人的女郎再次消失無蹤,彷彿只是一場夢。塞斯
的心扭曲成結,悲傷多於氣憤。蒲甄的秀髮再次綰成緊緊的髮髻,架著眼鏡,嘴唇緊抿。
他關上房門。「我需要和妳談,這裡能夠不受打擾嗎?」
她十分勉強地把書放在一旁。「大概吧!反正崔西姑姑不知道書房在哪裡。」
他皺眉。「她在這裡住多久了?」
蒲甄眨眨眼睛。「十年。」
塞斯拉了張凳子坐在蒲甄腳邊,一時說不出話來。瞥見她讀的書名,狡黠地微笑。「妳
在看這種書?」
她保護式地遮住書名。「作者對於雷粉炸藥的理論和我父親有許多相似處。」
「我不知道妳仍持續父親的研究。」
「我沒有,」她拿起一旁的信件。「是這些人。他們每週來信,希望索取父親的筆記和
公式,可是我不知道公式哪裡出錯之前,不能交給他們。」她虛弱地微笑。「有些甚至願意
付錢。」
塞斯皺眉。「麻煩的傢伙,不是嗎?」
「現在好多了,以前他們還追來這裡找我……」她嘆口氣。「我不明白父親需要資金贊
助實驗時,這些人當時在哪裡。」
他們同時沈默了好幾分鐘,然後塞斯才開口道:「妳為什麼不向妳姑姑告密,揭發我的
身分?」
她忿忿地說:「如果姑姑傻得要嫁給搶匪,我的身分哪能阻止她?」
「妳是什麼身分?自從遇見妳,這也是我問自己的問題。」
「我怕你知道答案後會很失望。」
她拿掉眼鏡,塞斯看見她眼眶底下的黑影,彷彿她也失眠一樣,然而那紫水晶的光芒並
沒有改變。
「其實我本來就計劃找你談,只是沒想到你這麼早起。」她迴避他的目光。「我姑姑不
到中午不下床,還以為你也是……」
他很同情她的結巴。「我不知道崔西醒了沒有,我要求睡在西廂。」
她直視他的眼睛,眸中有些敬意。的確,塞斯自己向崔西要求睡在西廂,藉口是不想帶
壞她的姪女。如果崔西知道塞斯有多麼渴望和蒲甄一起墮落,一定會臉色發青、暈倒在地。
蒲甄清清喉嚨。「我想找你談,爵爺——」
「叫我塞斯。」他打岔。
「——我保證你們婚後,我絕對不會成為你們的重擔。我不知道姑姑有沒有說明,可是
我很擅長處理帳目,管理霖登這樣的宅邸,可以讓你和姑姑逍遙自在,從事你們的社交活動
。」她低著頭。「我羞於承認自己對僕人缺乏權威,幸好他們喜愛姑姑,再懶惰都不敢違抗
她的命令。」
他愕然以對,沈默地盯著她看。
「我也擅長刺繡和簡單的縫補,可以省卻你們僱用裁縫的麻煩。」
塞斯真想制止她,免得她開口應徵女僕,然而她帶著尊嚴的態度讓他無言以對。如果自
己要她當情婦,不知道她會作何反應。不,當情婦未免太殘酷、也太容易了。
見他沈默不語,蒲甄有些狼狽。「如果你堅持,我也可以從事簡單的打掃和清理的工作
。」
「清理什麼?我的手槍嗎?」他脫口而出。
蒲甄責備地看著他,顯然並不喜歡他的玩笑。「霖登是我唯一的家,父親——」她遲疑
了一下。「爆炸之後,姑姑仁慈地收容了我。」
她的困窘讓他心痛。「妳的追求者呢,蒲甄?難道妳不希望有一天能結婚?」
她冷淡地迎視他的目光,語氣毫不自憐。「我已經二十歲了,到目前為止只有兩個男人
向我求過婚。結果五分鐘之內,就被我說服相信他們並不愛我。如果是真愛,他們就不會退
縮。」
她的坦率解除他的武裝、令他心疼。「這就是你要選擇的生活嗎?沒有丈夫、沒有自己
的家、沒有子女。」
她害羞地偏著頭。「我必須承認自己喜歡小孩,一度希望自己能夠生養。」
塞斯起身走到窗前,不希望讓她看見自己多麼渴望讓她懷孕。他雙手握拳,視而不見地
望著夏天的早晨。
他粗聲地說:「妳不必擔憂,魏小姐,只要你願意,霖登一直都是妳的家。」
「謝謝你,先生,我相信你不會遺憾的。」
在他身後,書房的門開了又關,他的額頭貼住玻璃,挫敗不已。他來書房是要哄騙、威
脅利誘她保密,但她反而低聲下氣地哀求他——一個說謊、偷竊的惡棍——為她在這個家保
留一個小角落。
這是什麼樣的女人?為什麼令他如此情不自禁地念念不忘?他充滿決心地瞇起眼睛,藉
由運氣和魅力,他要找出答案。他掏出一直留在身邊的珍珠髮夾,翻弄把玩,再次聽見那一
夜甜蜜的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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