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古波在外面過了夜。第二天,熱爾維絲收到兒子艾蒂安寄來的十個法郎。
艾蒂安在鐵路上當機械工;他知道家中並不富裕,隔三差五的寄給家裡五個或十個法郎。
於是,她做了個清燉肉,獨自一個人吃了,因為那該死的古波第二天也沒有回家來。星
期一不見他回來,到了星期二還是不見他的人影。整整一星期過去了。呀!真該死!如
果有一個女人拐跑了他,他可要交好運唆!然而,恰好是星期天,熱爾維絲收到了一張
打印的紙,起初,這使她十分害怕。因為,她以為那是一封從警察局發來的信。後來她
看過那信,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信裡通知她說,她的男人正在聖安娜病院奄奄一息。
那信裡的話卻說得十分委婉,然而實際上是一回事。是的,果真是有個女人把古波拐了
去,那女人別人都管她叫擠眼娘子索菲,她是那幫醉漢最後的忠實女友。
說真的,熱爾維絲真的想去自尋煩惱。古波自己認識路,他能自己從瘋人院回來的;
他在那裡已被治好過無數次,這一次人們會再玩一次把戲讓他重新站起來。今天早上她
還聽人說,有人看到古波在「靴子」陪伴下,像只圓球似的在美麗城的酒店裡滾來滾去
整整泡了一個星期呢!沒錯兒!甚至一切開銷都由「靴子」掏腰包,他也許對老婆竭盡
了百般討好之能事,才把她手中靠眾所周知的把戲賺來攢下的錢拿來請朋友喝酒了!呀!
他們吃下去的錢可真乾淨呀!這些錢下肚會鬧出種種不明不白的病來的,瞧吧,古波不
就是染上病了嗎?最讓熱爾維絲憤憤不平的是:這兩個自私的男人竟想不起來帶她去同
飲一杯酒!誰也沒見過!吃喝作樂一星期,身旁卻沒有嫵媚風流的女人!他獨自喝酒,
就該他獨自去死,就是如此!
可是,到了星期一,熱爾維絲吃剩下一些豆子和燒酒,晚飯可以不用愁了。她心中
為自己開脫,去散步消消食,便出了門。橫櫃上那封瘋人院的來信讓她心煩。此時雪已
消融,天色已變得像少女般清麗而溫柔,充滿活力的天空令人精神爽朗。中午時分,她
上了路,因為路途不近;她必須橫穿巴黎,而且她的腿又走不快,街上人群摩肩擦背,
然而她卻感到十分有趣,興沖沖地來到了病院,當她報上姓名,人們便向她講述了一段
駭人聽聞的經過:古波是被人從新橋下面的塞納河中撈起來的,他自認為有一個滿臉胡
須的人阻擋了他的去路,於是越過橋欄杆跳進了河裡。那一猛子扎得並不壞,不是嗎?
至於古波為何來到新橋,連他自己也解釋不清楚。」
此時,一個守護者把熱爾維絲帶進病房,當她走上樓梯,便聽到了一陣叫喊聲,那
聲音讓她覺得一股寒風冷氣透徹肌骨。
「呃?他正在奏樂呢!」守護者說。
「誰呀!」她問道。
「當然是您男人呀!從前天起他就這樣吵吵嚷嚷,他還亂蹦亂跳呢,等一會您能瞧
見。」
呀!天啊!這是一副什麼景象!她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那小小的病房裡從上到下
舖滿了厚厚的床墊;牆角裡還有只疊在一起的草墊;一只雙人長枕頭胡亂扔在地上,沒
有別的東西。古波在裡面手舞足蹈,亂喊亂叫著,他的四肢在破舊不堪的工衣裡抽動著,
活像狂歡節裡化裝的丑角!然而,這個丑角看上去並不讓人開心,他那些可怕的舉動都
令人毛骨悚然!他那打扮看上去完全是一個將要與死神會面的人。見鬼!好一個獨往獨
來的騎士!他一頭撞在窗子上,又轉過身子向後退著,伸出雙臂打著節拍,雙手不住地
搖動著,像是要搖斷雙手,也像是要打在所有人的臉上。在下等舞場裡有些滑稽的看客
也摹仿這種舞蹈;然而都被他們演繹得面目全非。如果人們想要欣賞醉漢起舞的玄妙,
就該來看這位酒中聖人的一招一式。他的歌唱方式同樣是他的專利,竟像狂歡節裡持續
不斷的咒語,張著大嘴接連數小時不變地放出嘶啞刺耳的同一個調子的喇叭般的喧囂聲。
古波像一條被人打斷了腿的狗一般聲嘶力竭地嚎叫著,在樂池前瘋狂地發洩著!
「主啊!他到底是怎麼了?……他是怎麼了?」熱爾維絲恐懼地重複著這句話。
一個年輕的住院醫生安靜地坐在那裡,做著記錄,那醫生是個身體粗壯,黃胡須粉
面龐的小伙子。古波的病實在蹊蹺,所以醫生不能離開病人。
「您可以呆一會兒,如果您願意的話,」醫生對熱爾維絲說,「但是您得保持冷靜,
試著與他說說話,他會連您都不認識的。」
果然古波好像認不出自己的妻子。她剛進門時看不清古波的面容,因為他跳得太厲
害了。然而當她定睛瞧他時,卻被嚇得愣住了神,他雙手不由自主地猛然垂了下去。呀!
他的面孔怎麼可能變成這副模樣:眼睛裡充滿血絲,嘴上滿是瘡疤!連她都認不出丈夫
來了。一開始他就做出無數個丑陋的鬼臉,一會兒掀起鼻子,又突然歪斜著嘴巴,縮進
雙腮,活像一副畜生的嘴臉,而且一言不發。他渾身散發著燥熱,周身升騰著熱氣,皮
膚上像上了一層亮晶晶的油漆,粘稠的汗水滲出皮膚,流淌下來。當他瘋狂起舞時,人
們明白他在經受著痛苦的折磨,看得出他頭重腳輕,四肢疼痛難忍。
此時,那年輕的醫生在椅子背上彈了一下手指頭,熱爾維絲走近那醫生,她說:
「喂,先生,這一次他的病很嚴重嗎?」
那醫生並不作答,只是點了點頭。
「聽呀,他是在低聲說話吧?……您聽,他在說什麼?」
「他在說他看見的東西,」那年輕醫生喃喃地說,「別出聲,讓我仔細聽聽。」
古波用低沉斷斷續續的聲音說著話。然後他眼中放出快活的光彩,他的目光落在地
面上,前後左右搜尋著什麼,忽然又轉過身去,活像在凡賽尼森林裡溜躂時自言自語。
「喲!這真好看,真有意思……這麼些木板層,真像一個臨時大市場。還有那動聽
的音樂!多豪華的酒宴!他們在裡面鬧騰的多兇呀……真棒!嘿,燈光真亮!空中飄著
紅色的氣球,它們跳躍著,飛走了!……咯!咯!樹上掛了這麼多燈籠!……天氣好極
了!噴泉、瀑布,到處是噴湧流淌的水,喲,水在歌唱,多像兒童合唱團的歌聲……那
瀑布真是妙極了!」
他邊說著邊挺直了身子,像是能更清楚地聽到那瀑布美妙的歡歌;他拚命呼吸著空
氣,讓人聯想到吸吮甘甜泉水的姿態。然後,他的臉上漸漸地蒙上了一層愁雲。於是,
他又彎下腰去,忽匆匆地沿著小病房的四壁奔跑起來,同時還有沉重的語調發出兇狠的
威脅:
「又都是鬼花招,都是鬼花招!……我得當心……住口,這一夥無賴!呃!原來你
們瞧不起我。你們喝著美酒,怪聲怪氣的和你們的媳婦們說笑,都是為了氣我……我要
毀了你們,還有你們的板屋!……媽的!你們就不能住嘴,讓我清靜一番!」
他緊緊握住雙拳,隨後發出嘶啞的喊叫聲,彎著腰又奔跑起來。後來又顯露出恐懼
的神色,結結巴巴地在牙齒得得作響中說:
「這是要我去自殺呀!不!我才不會跳下去……這多麼水,像是我沒這份勇氣!不,
我不會跳下去!」
他眼前的瀑布見他走近便隱去,見他向前又迫近他。忽然間,他又呆呆地四下張望,
用幾乎完全模糊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說:
「糟了,這怎麼可能?有人雇了些壯漢來對付我嘍!」
「我要走了,先生,晚安!」熱爾維絲對醫生說,「看他這樣子,實在讓我難受,
我再來吧。」
她已是面無血色。古波仍在繼續著他的獨角舞,從床墊上跳到窗子上,又從窗子上
跳回墊子上,辛苦之至,渾身被汗水浸透,腳上總是同一節拍。於是,她轉身離去了。
然而,當她走下樓梯仍能聽到她的男人在樓上又跳又叫的聲響。噢!上帝呀!外面空氣
多清新,盡情呼吸吧!
當天晚上,金滴街宅院裡的人都在談論古波大叔的怪病。博歇夫婦現在對「瘸子」
越發的愛理不理了,叫她來到門房裡,讓她喝上一杯楊梅酒,無非是想讓她敘述一番詳
情。羅利歐太太來了,布瓦松太太也來了。於是,無休止的議論開始了。博歇說他認識
一個木匠,這個人在聖馬丁街脫光了衣服,赤條條地跳著波爾卡舞,最後終於死在街上,
他喝的是茴香酒,婦人們聽了後都笑彎了腰,因為在她們看來此事可笑甚於淒慘。隨後,
當眾人表示無法想象舞者的形態時,熱爾維絲便撥開人群,喊叫著讓大家騰出地方;在
門房中央,眾目睽睽之下,學著古波的模樣,亂蹦亂跳亂嚷著做出種種令人可憎的鬼臉。
是的,說實話她摹仿得惟妙惟肖!而眾人都驚愕不已,這簡直不可能!一個人竟能這般
蹦跳叫喊三個小時?當然嘍!她拚命地賭咒說古波從昨天到現在,已經狂舞了三十六小
時,如果不相信她說的話,倒可以去實地看看。但是,羅拉太太嚷著說;「謝天謝地,
別出這餿主意嘍!」她也去過聖安娜病院,她甚至阻止自己的丈夫涉足那瘋人院。至於
維爾吉妮卻沮喪著臉,由於她的店舖經營已一天不如一天,所以只是小聲抱怨生活中沒
有多少快樂,哎!真倒霉!喝完了楊梅酒,熱爾維絲向眾人道了晚安。當她不再開口時,
面容立刻變得呆滯可怕,雙目圓睜。也許她還能看見她的男人正在跳著華爾茲舞呢。第
二天早起的時候,她打定主意不再去那裡了。即使去了又於事何補呢?她並不願意自己
也瘋了!然而,每隔十來分鐘,她便又陷入沉思,就像人們所說的又走了神。如果古波
還在不住地跳舞豈不是一件怪事?中午時分,她再也按捺不住了,此刻她並不覺得路遠,
因為希冀與恐懼正等待著她,並占據了她的心靈。
噢!她用不著打聽情況。她的腳剛剛踏進樓梯就立刻聽到了古波的歌聲。模樣是上
次的模樣,舞步也是上次的架式。她似乎覺得自己剛剛下了樓,現在又上樓似的。那個
守護者手裡拿著一只藥茶壺,站在走廊裡向她眨眼示意,表示與她再次見面的客氣。
「難道他一直是這個樣子嗎?」她問。
「是的,他一直這樣。」他腳步未停地答道。
她走進病房,但是卻躲在了門的背後,因為屋裡有人和古波在一起。那個黃發粉面
的年輕住院醫生站著,把椅子讓給了一位帶著勳章的老先生。那個老先生禿了頂,滿臉
泛著狐疑。顯然,他是一位主任醫師,因為他的目光裡透著犀利,像把小螺絲鑽一般。
所有治急症將死病人的醫生都會用這樣的目光審視他們的。
熱爾維絲來這裡自然不是為了看這位醫生,她踮起腳尖,用眼睛望著被他們遮去大
半的古波的身影。這瘋子比昨天蹦跳、叫喊地更厲害了。當年在封齋節的舞會上,她倒
是見過洗衣場裡身體強悍的小伙子們通宵達旦地跳過舞;但是,她從來沒見過,壓根沒
想過,更是想不出一個男人能這樣長時間地自娛自樂;她所說的「自娛自樂」,只是戲
謔之言,看古波身不由己的像鯉魚在岸上翻騰的樣子,簡直像吞下了炸藥一般暴虐。古
波汗流俠背,身上散發的熱氣更多了。由於長時間大聲喊叫,他的嘴也似乎變大了。哎!
懷孕的女人千萬不敢進去!他從床墊到窗子之間無數次的蹦跳竟在地上踏出了一條小徑;
他的鞋子竟把草墊子踩穿了。
不,這是真的,眼前的一切毫無悅目之處,熱爾維絲只有心在不住地戰栗,她不禁
問自己為何還再來呢?昨天晚上在博歇家裡,別人還埋怨她誇大其辭呢!其實她的描述
還不及實際情形的一半呢!現在她更加看清了古波的情形,她再也忘不掉他那自慚形穢
的慘象,尤其是那雙怒目圓睜呆呆望著空中的眼睛。然而她卻無意中逮住了那年輕住院
醫生和主任醫師之間談論的幾句話。住院醫生敘述著病人夜裡的詳情,有許多字眼熱爾
維絲聽不太懂。大致意思是說病人狂呼亂舞了整整一夜。後來那個不十分有禮貌的禿頭
老先生瞥見了她,當住院醫生告訴他這就是病人的妻子後,他便貌似警察般兇神惡煞地
盤問起熱爾維絲:
「這男人的父親喝酒嗎?」
「是的,先生,他喝一點兒,像所有的人一樣……有一天他喝醉了,從屋頂上摔下
來死了。」
「他母親也喝酒嗎?」
「當然嘍!先生,您是知道的,她與常人沒有兩樣,今天喝一口,明天喝一杯……
哎!他出身在一個好家庭裡!她曾有一個弟弟,年紀很輕時抽風死了。」
那醫生用犀利的目光盯著她,忽然用粗暴的聲音問道:
「您呢?您也喝酒嗎?」
熱爾維絲結結巴巴為自己辯解,用手捂著胸口,表示她說的是實話。
「呃!您也喝酒!當心點兒吧!酒精會把您拖進深淵……總有一天,您也會這樣死
去的。」
於是,她驚恐地貼牆而立,那醫生已掉轉身去,順勢蹲下身,並不經意大衣沾上草
墊上的塵土。他長時間地觀察琢磨著古波的顫抖,用目光跟隨著他來回走動的步態。今
天他已不僅僅是手在戰栗,雙腿也輪翻抖動起來;真像一個雞胸駝背、尖嘯著的木偶滑
稽小丑。一個被人牽著線,抖動滑稽四肢的丑角,腦袋僵直著像是一根枯木。病痛越來
越加劇。讓人覺得他的皮膚在奏樂;每隔三四秒鐘便震顫一次;停了又顫,顫了又停,
活像躲在別人家門口的喪家犬,每每被寒風襲擾,便抖動著身軀。他的肚子和肩膀也不
停地顫動著,像剛剛煮沸的開水一般。這種自我毀滅的方式著實新奇,他蜷縮著身子走
向死亡,恰似一個被人搔了胳肢窩的姑娘,竊笑著挺起身子!
然而,古波還是忍不住用嘶啞的聲音呻吟著。他看上去似乎比昨天更痛苦了。他斷
斷續續的呻吟聲讓人猜想著他經受著的無數痛苦。像是萬根鋼針刺著他的肌膚。周身像
被什麼重物壓迫著;活像一只冰冷渾身濕透的畜生爬在他的大腿上,用獠牙刺進他的肉
裡。後來好似又有一些畜生粘在他的肩上,用利爪抓著他的脊背。
「我渴,啊!我渴呀!」他低沉地連聲叫喊著。
那個住院醫生從一只架板上取了一瓶汽水遞給他。他雙手捧起那瓶子,咕咚一聲喝
進一大口,另一半汽水溢出流到了衣襟上;但是他又立刻把嘴裡的那一口汽水吐了出來,
帶著厭惡和憤怒的神情嚷起來!
「媽的,這是燒酒!」
那老醫生示意住院醫生給他水喝,於是年輕醫生拿起一只盛水的長頸瓶灌進他嘴裡,
當他吞下一口之後,竟像是吞了一把火一樣,破口罵了起來:
「這是燒酒,媽的,這是燒酒!」
自從昨晚以來,他喝下的所有液體都像是燒酒,讓他加倍地口渴起來,他不能再喝
了,因為他覺得自己火燒火燎地難受。人們曾給他端來一盤菜湯,他卻認為是有意毒死
他,因為他嗅出那菜湯有劣質燒酒的氣味。他還覺得麵包也是發酸變質的。似乎他的周
圍都是有毒的物品。整個病房散發著硫磺的氣味。他甚至咒罵人們把火柴碾碎揍近他的
鼻子毒害他。
那老醫生站起身來側耳靜聽古波的昏話,天中午時他的幻覺中又見鬼了。他似乎看
見牆上的許多蜘蛛網變成了巨形的船帆!接著那些蛛網又變成了繩網,忽兒展開,忽兒
縮小,竟成了滑稽的玩偶!有許多黑色的球在繩網中游蕩,真像是戲法人手中的球,起
初像台球般大小,後來竟成了圓形炮彈的模樣。那些球忽大忽小,像是在戲弄他。忽然
間,他嚷道:
「唉喲!耗子!瞧,一群耗子來了!」
那些黑球一下子變成了一群耗子。那些骯髒的小動物越變越大,鑽出了網眼,跳到
了他的墊子上,突然又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還有一只猴子,從牆裡鑽進鑽出,每次
都離他很近,他慌忙後退著,惟恐被它抓破了鼻子。突然間,眼前的情形又變了:他似
乎看見四周的牆劇烈地跳動起來,因為他語無倫次地重複著,痛苦地哽咽著,發出恐懼
的歇斯底裡:
「是呀,哎唷!使勁地跳吧,我才不在乎呢!……哎唷!瞧這破屋子!哎唷!它要
倒了!……是呀,那班黑衣教士快去敲鐘呀!奏起管風琴別讓我叫衛兵呀!……這群壞
種!他們把一台機器藏在牆後面了!我聽得見那機器在響,他們要毀了我的……救火呀!
媽的,求火呀!有人在喊救火!瞧呀!火著起來了。喲!火焰多亮呀!整個天空都燒壞
了!紅火、綠火、黃火……救救我呀!救命呀!救火呀!」
他的喊叫聲變成了嘶啞的喘息聲,到後來幾乎透不過氣來,嘴裡嘟噥著語無倫次的
話頭,唇邊滿是白涎,直流濕了他的下巴。那老醫生用手指抹著自己的鼻頭,這也許是
他面對病情危重的病人常有的怪癖。他轉身低聲問那年輕的住院醫生:
「他的體溫總是四十度嗎?是不是?」
「是的,先生。」
那老先生撇了撇嘴,他又用眼睛盯著古波約莫兩分鐘的光景。然後聳了聳肩,又說:
「仍舊用同樣的治療:熱湯、牛奶、檸檬飲料、金雞納鎮靜劑……不要離開他,有
情況叫我。」
他走出了病房,熱爾維絲緊跟著他,想問問他還有沒有希望了。然後他都直挺挺地
在走廊裡疾行,叫她不敢上前追問。她在走廊裡躊躇片刻,拿不定主意是再進去看看她
男人呢還是不進去的好。屋裡的情景已經讓人太難以忍受了。此刻她又聽見古波嚷著說
那汽水像燒酒。真的,她該走了,這一套表演她已經領教夠了。來到馬路上。馬蹄和車
輪的聲響讓她恍然覺得聖安娜病院的病人都跟隨在她身後。那老醫生還在恫嚇著她!說
真的她甚至覺得自己也染上了病。
自然,金滴街裡的人,博歇夫婦和其他人都在等著她。她一踏進宅院的門廊,人們
便招呼她進了門房。說說看!古波大叔仍然挨著嗎?天啊!是的,他還挨著呢!博歇顯
得既驚訝又沮喪:原來他賭了一瓶酒,說是古波大叔挨不到今天晚上!怎麼!他還挨著
嗎?眾人們都驚詫不已,拍著自己的大腿。沒想到這醉漢有如此強悍的耐久力!羅利歐
太太算了一下時間:三十六小時加二十四小時,已經是六十小時了。這個活寶!他已經
跳舞吵鬧了六十個小時!誰也沒有見過如此強度的體力勞動!再看那博歇由於他為此賭
著一瓶酒,所以尷尬地笑著用一副懷疑的神態詢問熱爾維絲,問她是否能確定當她一轉
身他不會立刻升天呢。唉!不,他跳得可起勁了,絕沒有死的念頭。於是,博歇一再堅
持,要她再扮一次古波的模樣讓大家看看。對,對,再來一次吧!算是應大家的要求吧!
大家都說她會滿足眾人的要求,因為正好有兩個女鄰居沒有見昨天的表演,今天特地下
樓來加入到了看熱鬧的人群。於是博歇叫大家站到一邊,把門房中央騰出空來,眾人們
開始擁擠起來,好奇心使人們不由地有些激動。然而,熱爾維絲卻低下了頭。真的,她
怕會把自己也弄出病來。為了不使大家失望,她開始跳了兩三步;但是她突然感到不適,
身子向後倒去;說實話,這一次她無法跳下去了!屋子裡掠過一陣失望的低語聲:太遺
憾了,她原來摹仿得惟妙惟肖的呀。她終於不能摹仿了!這時候維爾吉妮起身回她的店
舖去了,於是大家又忘了古波大叔,開始嘁嘁喳喳地議論起布瓦松夫婦;他們的店舖眼
下已朝不保夕,行將倒閉了;昨天催債的官員已登門造訪,布瓦松的警察職位也快保不
住了;至於朗蒂埃已經開始在隔壁飯店老闆的女兒裙邊轉來轉去,那是一個十分漂亮的
女人,她正吵著要開一家臘腸店呢。當然嘍!人們暗地裡戲笑說,那臘腸店十有八九會
開在這糖果店裡,吃過糖果,該來些實實在在的肉吃嘍。那做了王八的布瓦松對這一切
倒是聽之任之;做警察的本該是機敏過人,長於心計之人,為何在自己家中這般不中用
呢?人們突然鴉雀無聲。原來在人們不經意的當爾熱爾維絲獨自一人在房門深處手腳不
由自主的顫動起來,摹仿起古波。好呀!這真是人們要她做的,並沒有過分的要求。她
先是目光呆滯,後來又像猛然從夢中驚醒。隨後,她直挺挺地走了。祝大家晚安!她上
樓就想躺倒睡一覺。
到了第二天,博歐夫婦看見她像前兩天一樣中午時分又出了門。他們上前勸她放寬
心。這一天,聖安娜病院的走廊仍然被古波吵鬧聲和腳後跟震得生響。她的手剛剛碰到
樓梯扶手上,便聽到了他的喊叫聲:
「瞧呀,這麼多虱子!……往我這裡來呀!看我剝了你們的皮……啊!它們要殺了
我!嘿!這群虱子!……我比你們都強!滾開!媽的!」
她在病房門口喘息了片刻。他竟同一支軍隊打起仗來!當她進了屋之後,鬧聲更大
了,那場面煞是好看。古波簡直變成了怒氣沖沖的瘋子!他在病房中央死命地掙扎著,
他的雙手向四周亂揮亂舞,打著自己,打著牆壁,打著地面,還翻起觔斗,又打向空中;
他想要打開窗子,又俯身躲藏著,像是保護自己,時而呼喚,時而自問自答,獨自一人
發著瘋,像是一個惡夢中的人被人流團團圍住不可遏制地發怒一樣。後來熱爾維絲看出
他正在幻想自己站在屋頂上安裝鋅板。他用嘴吹著氣當做風箱,搖晃著爐中燒紅的鉻鐵,
跪下身去用大拇指按住草墊的邊緣像是在焊接鋅板。是啊,當他行將就木之際,又回想
起自己的本行;他之所以聲嘶力竭的叫喊,是他抓住屋頂不放手的緣故,因為有人阻止
他幹活。周圍的屋頂上聚集了許多無賴都在欺辱他。不僅如此,那些好惡作劇的人還放
出成群的耗子爬滿他的大腿。哎呀!那些骯髒的動物,它們始終在他眼前出現!他拚命
地用腳踏著地面,踩死了許多耗子;然而成群的耗子又蜂擁而至,屋頂上佈滿了黑壓壓
的一片。他的眼前還出現了許多蜘珠!那些碩大的蜘蛛無情地鑽進他的褲管,他只有拼
命壓緊褲子,把爬上大腿的蜘蛛掐死。天殺的!如此這般怎能幹完一天的活兒呢?他會
被人拋棄,老闆會把他送到瑪扎斯監獄去。於是,他又加緊干起活兒來,他又忽然覺得
肚子裡有台蒸氣機在開動;他不由地張大了嘴巴,吐出許多蒸氣,濃重的蒸氣充滿了整
個病房,從窗子裡冒了出去。他彎下腰去,嘴裡不斷地噴出蒸氣,向外望著一股蒸氣扶
搖直上雲天,遮天蔽日。
「瞧呀!」他嚷道,「那不是克裡尼昂庫爾街上的一夥人嗎?他們扮成狗熊招搖過
市呢……」
他蹲在窗前,像是在幹活兒的屋頂上俯瞰著街上跚跚而過的一行人。
「車馬隊來啦,獅子、豹子還神態、姿勢各異……還有小毛孩扮成的狗和貓呢……
喲,那不是大個子克萊曼斯嗎?她蓬亂的頭髮上插著各色羽毛。喲!我的媽呀!她還翻
起觔斗來了,把自己的一切都露出讓人看哩!……喂,我親愛的,我們非得逃走不可
了……你們這伙壞蛋,想把她抓去!……別開槍,媽的!別開槍……」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粗野,越來越使人恐怖。他又彎下腰去,反覆說那赭色
頭髮的女人和那些穿著紅褲子的兵士都在下面的街道上,一群男人們正舉著槍瞄準他。
牆頭上還有一支槍口正對著他的胸膛。人們像是來搶他女兒似的。
「別開槍!媽的!別開槍!……」
隨後,所有的房子都塌了,他嘴裡摹仿著整個街區倒塌的聲響;接著一切似乎都消
失了,所有的景象都煙消雲散了。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其他的景象又出現在
眼前,又鬧得昏天黑地。他瘋狂地想要說話,卻滿嘴塞滿了不連貫的詞語,一個勁地從
喉嚨裡向外冒著咕嚕的聲響。他始終大聲嚷嚷著。
「呃?是你呀!早上好!……別開玩笑!別讓我吃你的頭髮吧!」
他邊說邊把手放在自己的臉前,用力吹著氣,分開搭拉在額前的頭髮。那住院醫生
問他:
「您看見誰了?」
「當然是我妻子嘍!」
他凝視著牆壁,背對著熱爾維絲。
那牆壁上像是有她的倩影似的,熱爾維絲忍不住也去審視那牆,看看那上面到底有
沒有自己。而他呢,繼續說著:
「你該知道,別對我甜言蜜語……我不願意有人纏著我……喲!你真漂亮,打扮得
真入時!騷貨,你從哪裡賺來的這身行頭?髒貨!等等,看我怎麼收拾你!……怎麼?
你把你的相好藏在裙子後面。這個人是誰?行個屈膝禮讓我看看……媽的!還是他呀!」
他猛然一跳,一頭撞在牆上;幸而牆上墊著的軟布幔減緩了衝擊力。他一下子摔倒
在草墊子上,能聽見他的身體彈在草墊上的聲音。
「您又看見誰啦?」住院醫生又重複問他。
「那個賣帽子的!朗蒂埃!」古波嚷著。
那住院醫生回頭詢問起熱爾維絲,她卻結結巴巴答不出話來,因為眼前的這一幕場
景勾起了她一生的煩惱。此時,古波已經揮起他的拳頭。他說:
「老弟,現在該咱們倆較量了!我該徹底教訓你一番!你手挽著這個爛貨就直截了
當地來了,還當眾羞辱我。那麼好吧!我要掐死你是的,是的,我會做到的!你別再充
好漢嘍……看招。嗨,一下!二下三下!」
他邊說邊用拳頭向空中打去,怒火充斥著他的全身。當他向後退卻時,碰到了牆上,
他以為有人從背後攻擊他。他便又轉過身去要與牆拚命。他不停地跳躍著,從一個角落
蹦到另一個角落,用肚子頂,用屁股撞,用肩膀扛,跌倒了又爬起來。他的骨頭撞酥了,
渾身的肉發出濕麻包般的聲響。她始終伴隨著這種具有殘忍威脅的把戲,並發出兇惡的
恫嚇和粗野的喊叫聲。然後,這場大戰中他似乎沒有占上風,因為,他的呼吸變得短促,
眼睛幾乎要從眼眶裡蹦出來;他看上去似乎漸漸地像孩子般怯懦起來。
「抓兇手!抓兇手!……你們兩人都給我滾!滾!混蛋,他們還在譏笑!瞧這娼婦,
她都四腳朝天了!……一定要叫她死,就這麼辦……呀!那強盜殺了她!他用力砍下她
的一條腿。另一條腿也落地了,肚子被劈成兩半,鮮血成河呀……哎!天啊,啊!上蒼
呀!啊!上帝呀!」
他渾身大汗淋漓,額上的頭髮直立著,驚恐萬狀,向後退卻,劇烈地搖動著雙臂,
像是要推開那些恐怖的景象似的。忽然間,他發出兩聲撕心裂肺的呻吟聲,仰面倒在了
床墊上,他的雙腳被床墊絆住了。
「先生,先生,他死了!」熱爾維絲雙手合十著說。
那住院醫生走上前去,把古波拖到床墊中央。不,他還沒有死。於是,他脫去了古
波的鞋,他赤裸的雙腳伸到床墊邊上,依次排列著又獨自跳起舞來,跳得既快又均勻,
像是合著節拍。
恰巧這時那個老醫生走進病房。他帶來了兩個同事,一個是瘦子,另一個是胖子,
兩人的胸前都像他一樣佩帶著勳章。三個人都一言不發,傾著身子審視著在屋子裡到處
亂竄的病人;隨後,用很低的聲音迅速交談著。他們把病人的衣服從頭到腳脫了個精光,
熱爾維絲踮起腳尖,看著橫在床墊上的古波赤條條的軀體。好呀!一切都袒露無遺!劇
烈地抖動從兩臂傳到兩腿,又從兩腿傳回雙臂,眼下他的整個軀於狂亂地抖動著。確實,
那木偶小丑還在肚子裡作祟呢。再看他的肋間也在不住地跳動,那喘息的科動,像是大
笑時發生的情形一樣。周身都在戰栗,沒有什麼好說了!他的皮膚像鼓面一樣在快速顫
動,身上的汗毛像在跳著華爾茲,還相互行禮致意呢。這情形活像舞會即將散場時,最
後一曲舞樂奏起,舞者相互狂亂地拉起手,跺起腳來似的。
「他睡著了。」那主治醫師輕聲說。
他說著要另兩個醫生仔細觀察病人的面部。古波此時雙眼緊閉,神經質般的抽動已
耗盡了他的體力。他的面容變得更加可怕了,一臉受難的模樣,頷骨突起,像正在做惡
夢的人一般,完全是一副將死人的丑相。當醫生們看到他的腳時,便以極大的興趣俯下
身去仔細看起來。雙腿始終在跳著舞。古波睡得很死,而他的腳卻跳得很歡。這雙腳的
主人儘管打著鼾,這似乎與它們毫不相干,它們都我行我素,繼續著它們的運動,既不
匆忙,也不遲緩,真像一對機械腳,而且它們得快樂時且快樂。
熱爾維絲看見醫生們把手放在她男人的身上,她也想去用手摸摸丈夫。她輕手輕腳
地走近古波,一只手放在古波肩上。她的手只停了一小會兒。天啊!他的體內是怎麼啦?
她覺得他肌肉的最深層都在顫動,或許連骨頭都在顫動。他的皮膚下面似乎有一陣波濤
從遠處奔湧而來,又像是一條小河在不停地流動。當她用手輕輕按下去時,她能感覺到
從他的骨髓裡發出的痛苦的呼叫聲。乍看起來,他身體外面都是些波紋水渦,像是水面
上陣陣漩渦一般;然而,身體內部已經被蹂躪得混亂不堪了。多麼可怕的營生!簡直是
鼴鼠的鬼伎倆!正是哥侖布大叔小酒店裡的燒酒像十字鎬一般重重地挖掘著墳墓。真該
死!他的整個軀體都被酒精浸透了!這營生在古波身上像是非完成不可;那無休止的抖
動繼續著,像是非把他的骨架搖散了不可。
醫生們走了,剩下熱爾維絲和年輕的住院醫生,一個小時過後,她低聲又向他重複
那句話:
「先生,先生,他死了……」
那住院醫生瞧了瞧病人的腳,搖頭表示不是的。那伸出床外的赤腳仍在跳著舞。那
兩隻腳很忙,趾甲也很長。幾個小時又過去了。忽然間,他兩隻腳直挺挺地不動了。於
是,那住院醫生扭頭對熱爾維絲說:
「完了!」
只有死神才能讓那雙腳停下來。
當熱爾維絲回到金滴街時,她發現有一大堆婦人正在博歇家的門房裡興致勃勃地大
發議論。她以為人們像前兩天一樣在等候她回來通報消息。於是推門進去便說:
「他完了!」她說此話時十分平靜。然後,她卻顯得極度疲憊,神色與目光也呆滯
異常。
但是,人們並沒有聽她說話。整個宅院都像開了鍋一樣。嗨!真是一件令人發笑的
事情,布瓦松把她妻子和朗蒂埃雙雙拿獲。人們並不知道事情的詳情,因為每個人都用
自己的想象敘述著發生的一切。總之,這對奸夫奸婦是正在行事時被布瓦松撞到的。人
們甚至加上某些細節,這更讓那些饒舌婦津津樂道,咧著大嘴鼓著如簧之舌。到了這種
田地,布瓦松自然露出原本的性格,像一只真正的老虎!這個平時不大說話,屁股上別
著警棍斯文行走的男人也暴跳如雷起來。但是,後來又無聲無息了;或許是朗蒂埃向他
做了解釋。總而言之,這種事情沒法子深究。博歇報告大家,離這不遠那家飯店的老闆
女兒已經決定承租布瓦松的店舖,她預備開一家臘腸店。那狡猾的郎蒂也很愛吃臘腸。
這時候熱爾維絲看見羅利歐太太和羅拉太太來了,於是她用微弱的聲音重複說:
「他完了……天啊!亂蹦亂嚷了整整四天……。」
於是,兩個做姐姐的萬般無奈,只能掏出手帕來。她們的弟弟儘管有很多過失,但
是他畢竟是她們的弟弟。博歇聳了聳肩膀,為了叫所有人都聽見,他提高嗓門喊道:
「呵!世上少了一個醉鬼喲!」
從這一天起,熱爾維絲經常會神志不清,全宅院的人都十分樂意看她摹仿古波的樣
子。人們用不著求她表演了,她免費演出,她顫動著手腳,不由自主地發出小聲的喊叫。
或許是她在聖安娜病院裡看他男人太久了,才染上了這個怪癖。然後,她沒有運氣,不
能像她男人那樣死去。她只會像掙脫繩索的猴子做著鬼臉,惹來街上的孩子用白菜心扔
過去打她。
熱爾維絲就這樣苦苦地挨了幾個月。她越發沉淪了,受盡了最難以忍受的凌辱,而
且幾乎天天都食不果腹。當她有了幾個銅幣,便立刻買了燒酒,喝了酒便用頭亂撞牆壁。
人們讓她去幹區裡最骯髒的差事。一天晚上,有人打賭叫她吃下一些污穢的東西;她竟
然吃下肚,賺了十個銅幣。馬烈斯科先生決定把她趕出七樓的那間屋子。碰巧人們剛剛
在那樓梯間的斗室裡發現了布魯大叔的屍首,他已經死在自己的窩裡了。於是房主便允
許她搬到這個窩裡來。現在,她住的是布魯大叔的窩。她躺在草堆上,饑餓難忍,空著
肚子,寒風透進肌骨。看來人間已不想接納她了。她已變成了一個白癡般的女人,她也
不再去想從七樓的窗戶上跳下去,落在宅院的磚地上結束自己的生命。死神祇得漸漸地
消蝕她。一口一口地吞噬她,一直把她帶到她能承受的骯髒塵世的最後一刻。甚至,人
們都不十分知道她是怎麼死去的。有人說她害的是寒熱病。實際上她經歷了生活中太多
的痛苦、骯髒、疲憊和貧苦。羅利歐夫婦說,她是醉生夢死而亡。一天早上,走廊裡散
發出臭氣,人們想起來已經有兩天沒見她了;當人們在她的窩裡找到她時,她的身子已
經變成了青色。
正是巴祖熱大叔臂上挎著殮具來收殮她。這一天,他雖然醉醺醺的。但他卻顯得十
分快樂。像一只黃雀一樣。當他認出他要收殮的死者是熱爾維絲時,一邊準備收殮,一
面說出了一串讓人回味無窮充滿哲理的話:
「所有的人都得過這一關……用不著你推我搡的,人人都會有位置……匆忙者都是
傻子,因為越急反而越慢……我呢,自然想討得所有人的歡心。有些人願意,也有些人
不願意。都站直了,讓我瞧瞧……瞧呀,這一位先是不情願,後來又情願了。於是,人
們叫她等等再說……終於,一切都如願以償了,真的,她贏了!我們快快活活地一起走
吧!」
當他用那雙漆黑的大手抓住熱爾維絲的軀體時,忽然動了感情,想起這婦人曾一時
鐘情過他,於是輕柔而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來,然後,懷著父親般的慈愛把她平放進
棺材裡,讓她好好躺下。隨後他打了兩個嗝,結結巴巴地說:
「你該知道……好好聽我說呀……是我,我是快活神,也是女人們的慰靈者……去
吧,你是幸福的。睡吧,我的美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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