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香自搬到自芳館北,每欲一見猗猗。無奈相隔一牆,真是銀河修阻。且喜牆不
甚高,站在几上,可以窺見院南。時常移幾在牆邊窺探,卻亦玉容深瑣,住了上十日,
無計可施。時值八月晦夕,雪香孤寂無聊。坐到三更,偶出戶外,見自芳館燈影斜射牆
頭,曰:「小姐猶然未睡耶?」遂移幾到牆邊窺探,隱隱聽有聲息。雪香悄悄板條的牆,
近窗竊聽。芷馨謂猗猗曰:「今早老爺對太太說,要把小姐許字秦相公,小姐你說好不
好?」猗猗曰:「芷馨你怎如此胡言?」芷馨曰:「是我親耳聽見的。小姐若是得遂這
段姻緣,倒是天生就一雙美人哩。只有太太尚在兩可之間。」猗猗問:「太太怎樣?」
芷馨曰:「太太也愛這秦相公,但嫌他是遠處人,意思還想在西泠選個才郎。若實沒有
中意的,方許秦相公坦腹。」猗猗曰:「孟耀德遇梁伯鸞,雖遠亦近;謝道韞逢王凝之,
雖近亦遠。只分怨偶與佳偶,何論路遠與路近耶?」芷馨曰:「我也是這樣想哩。」猗
猗見壁上琴,因曰:「此琴自秦生在館北住後,未曾一彈,不覺就有微塵在上。」芷馨
試去塵垢曰:「小姐今夜何不譜一曲兒。?」猗猗曰:「恐秦生聽見。」芷馨曰:「他
一人孤零,想必多時睡去,此刻怕不在黑甜鄉里作好生涯,那復得聞小姐絲桐妙韻。」
猗猗遂焚香操琴。琴罷,猗猗謂芷馨曰:「夜已深矣,可睡去。」雪香香急轉身,扳條
踰牆而過。芷馨隨猗猗出戶,見牆邊樹梢隱隱微動。猗猗曰:「莫有人在牆外竊聽?」
芷馨曰:「這早晚尚有何人?」同關門睡去。
雪香歸到房中,喜不自勝。曰:「今夜不知醒裡夢裡。前見其貌,如為再世楊妃;
今聞其琴,又是知音卓女。音律既佳,吟詠必妙,如此有貌有才,我梅雪香怎禁魂飛魄
散。幸得他的父親已有館甥之意,真是奇緣作合,但阿母猶在兩可之間,萬一其中有變,
我不意是空到天台?」沉思良久,又曰:「聽那婢與小姐之言,亦是留意於我,且慢尋
個進步,與他作文字交,緩緩敘及婚姻,使他心定,亦可成得一半工夫。」主意既定,
遂每夜隔牆竊探,總不聞聲息,亦不見芷馨出戶。雪香歎曰:「何相見之難?」
如此至九月初八,月鑒邀瘦翁去游西湖。瘦翁見雪香,欲與同去;雪香心念猗猗,
托疾不往。瘦翁曰:「秦君既有微恙,亦不相強,但西湖之遊三五日方返,不能相陪,
奈何?」雪香曰:「賈翁何必拘此形跡。」瘦翁命童兒畹奴曰:「你服事秦相公,須要
盡心。」畹奴應諾。瘦翁遂同月鑒游西湖去。
次日初九,乃是重陽佳節。猗猗命芷馨置酒自芳館,以作登高之會。池氏亦命畹奴
送酒雪香,雪香謂畹奴曰:「你家裡有事,不必來伺候我。」畹奴遂出。池氏到自芳館
與猗猗同飲。雪香聞有嬉笑聲,急移幾牆邊,於竹林密處窺之。那猗猗坐正向外,雪香
飽看一回,自思曰:「前於啟後戶時見之,不過只一轉瞬;即那夜隔窗窺之,亦不甚真,
今日看個十分飽,越覺得人間無、天上亦不多有,只怕我梅雪香沒這大福分得親玉體
哩。」少時,池氏出席,謂猗猗曰:「牆外有客居住,你們說話要放檢點些,不宜高
聲。」猗猗曰:「孩兒知道。」遂送池氏出館。
池氏既去,芷馨謂猗猗曰:「今日重九高宴,無詩以紀之,可乎?小姐易做幾首?」
猗猗曰:「我與你聯句罷。」芷馨曰:「婢學夫人,終欠大方,且小姐出口成詩,我怎
麼趕得上?」猗猗曰:「又沒有刻燭擊缽,遲些也無妨事。」芷馨曰:「小姐做起韻。」
蕭瑟起秋風,佳節屆重九。(猗猗)
佩萸始何時,登高從古有。(芷馨)
正合開華筵,藉以助壽母。(猗倚)
芷馨曰:「今日太太同來宴會,小姐藉以祝壽母之句,恰是今日情景,不得移到別
處,可謂語不泛設。」猗猗曰:「不必說好說歹,你且續來。」芷馨復聯云:
敬上菊花杯,共傾桑落酒。(芷馨)
樂事可賞心,新詩復在口。(猗猗)
不礙催租來,果能題糕否。(芷馨)
我本長吟人,爾亦忘形友。(猗猗)
芷馨沉吟一會,曰:「才盡矣。」雪香在牆外聯二句云:
落帽客何為,循牆立已久。
猗猗聞之,驚走向裡面去。雪香曰:「賭句聯吟真是快事,何為見拒乃爾?」欲呼
芷馨與語,芷馨亦入內去了。
雪香回到房中,自悔曰:「真不該如此孟浪,假若他向母說我在牆外看他,這裡便
住不穩了。」又轉念曰:「那小姐斷不如此薄情,且待那婢出來時,我定要與他說話。」
少時,畹奴送午飯入,雪香問曰:「你家有個婢子,叫什麼?」畹奴曰:「叫芷馨。」
說罷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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