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昝元文,被著沈西苓當面譏誚,不覺大怒道:「豎儒如此無理,誓不與共立朝
端。」遂央人做就本章,次日早朝俱奏。那本內備說西苓冒籍欺君,不供郎職,與流寇
暗通消息。共開八款,遂奉旨下著大理寺審究。項工部見報大驚道:「吾每每說那昝元
文奸險非常,不可與之爭競。誰想西老不聽吾言,果有今日之禍。」遂往見昝元文,代
為請罪。又央兵科給事中田大年,並同年保奏。奉旨姑減一等,押發遼陽安置。沈西苓
得旨,因以欽限難違,即與紅生作別。恰值項工部亦攜酒餞送,三人坐下,痛飲了一回。
沈西苓潸然泣下道:「弟為奸臣陷害,遠配遼陽,今此一別,只怕後會無期了。」項工
部道:「仁兄雖則遠行絕塞,料必天相吉人,旋車有日,萬乞加餐自愛。」紅生道:
「今日之行,實為昝賊所陷。弟恨綿力,不能少奮一臂,撲殺此獠。倘有僥倖日子,管
殺他也到雷州。」沈西苓道:「吾一身固不足惜,所痛家下老母與捨妹,別無倚賴。倘
蒙仁兄念及故人,肯為青目,感戴不朽。」言訖握手欷覷,淚如泉湧。紅生道:「天恩
雨露,不日金雞詔下,仁兄且自放心前去。所諭之事,自然領教,不必掛懷。」遂滿斟
一杯,遞與西苓。西苓接酒,悲憤不能下咽,剛飲得一口,遂即放下。項工部又再三解
慰。既而酒散,修下家書一封,遞與紅生道:「此書煩兄帶至家中,付與家母親拆。若
在京中,諸事已有老僕主管,我已會付他即到仁兄寓所。待榮歸之日,挈帶歸去。」當
下牽袂依依,再欲分付幾句,卻被長解催促,只得灑淚而別。紅生歸寓,又作律詩一首,
並盤費銀五十兩,著人趕去,送上西苓。其詩曰:
灑淚陽關北,相看雲路賒。
別離從此日,生死各天涯。
露滴征衣冷,風翻雁影斜。
此行無驛使,何處寄梅花。
紅生正在寓中悶坐,忽聞外邊紛紛傳說,所中本省舉人,對上俱要親臨複試。紅生
也未免把那經史溫習一番。到臨場那一日,只見御頒題目,卻是「皇都春雨」二十韻。
紅生素習詩詞,這二十韻,只消一揮而就。
鐘聲初應律,斗柄正逢寅。
奎璧文明轉,乾坤沛澤勻。
卷簾書帙潤,落筆墨池馴。
浪底鼉鳴急,溪邊燕影頻。
恩弘培嫩草,怒激散浮萍。
弱質驚摧委,名花喜濯塵。
暮煙生古壑,晚浦接平津。
野豹皆藏霧,江豚盡出濱。
宮桃紅色亂,御柳綠容新。
氣冷侵朝袖,陰濃覆座茵。
催開孤嶺秀,洗出五峰真。
鳥鵲鹹依倚,蛟龍豈隱淪。
雷鳴千里肅,澤降萬家春。
無語花翻檻,多情鳥喚人。
風來雲片片,水過石磷磷。
瑞應黃農象,祥符虞夏淳。
耕夫忘帝力,士子歎皇仁。
詔就來丹闕,詩成獻紫宸。
調元憑碩輔,濟世貴經綸。
幸有懷才詔,還邀御目親。
紅生出場,自覺文章得意,遂將試卷,並平昔窗稿梓刻,遍送朝中士夫。忽一日,
官報報來,備說試官將試卷進呈御覽,皇上看見了紅生排律,龍顏大喜,欽賜二甲進士。
紅生聽說,歡喜不盡,即日進表謝恩,並拜見了科部各官。即欲整頓行李,給假省親。
忽見長班報說:「項老爺來拜。」紅生慌忙迎進,坐定,項工部道:「承惠尊稿,句句
清新,篇篇珠玉。自應皇上,恨相見之晚。昨弟偶在昝總老府上赴席,昝翁取出錦軸見
示,內有仁兄祝詞。後至特丹亭小敘,又見壁上絕句,就是吾兄稿中之詩。昝翁聞知,
十分欽慕,訪得仁兄未諧佳偶,欲將伊女結為尊配,持簡不佞執柯。」說罷,又指著階
下僕從說道:「昝翁惟恐小弟不為轉述,又遣盛價在此。一來奉賀高捷,二來恭報佳
音。」紅生道:「弟已有聘在先,雖辱雅命殷殷,實難遵奉。」項工部道:「前日沈西
苓亦言兄未完姻,今何相拒之堅耶。況昝翁雖則武職,官居極品,伊女千金閨秀,淑德
素嫻,乃肯慕才見招,亦是十分好意,幸乞三思,毋致後悔。」紅生正色道:「無論小
弟已有糟糠,即使一世無偶,亦豈以昝府為念哉。我友沈西苓,無辜受其毒陷,弟既不
能奮臂以雪朋仇,復又與彼結為姻婭,則是上何以對蒼天,下何以謝西苓乎。人生世上,
富貴不忘其舊,利慾不動其心。我與西苓之謂也。寧肯富易交,而貴易妻哉。況此事亦
台翁所目睹也,西苓即台翁之至交也。設使弟貪富貴而就姻,諒台翁決不色喜,何況為
弟作伐,於心安乎。幸乞善為我辭,感甚荷甚。」項工部聽說,不敢再勸,怏怏而退,
竟寫書回復了昝元文。那些僕從,聽見紅生說了這番話,更回去一一對那昝元文。那些
僕從,聽見紅生說了這番話,更回去一一對那昝元文說了。昝元文大怒道:「不中抬舉
的小畜生,怎麼這般無狀,倒把狂辭唐突我麼。想這小畜生,也是南直隸人,一定是沈
西苓同黨了。前日沈西苓放肆,被我一本,就弄到遠遠地方,諒這畜生,是第二個小沈
了。」正在躊躕之際,恰值太倉王守備,差著家丁,將密揭投遞。昝元文拆開一看,內
中備言黑天大王倡獗,難以剿除,致彼都院具本劾奏,懇乞請旨調將收服等情。昝元文
看罷,大笑道:「那唐雲也忒奇怪,我老昝不能剿滅,難道再沒有強如老昝的麼。又低
首沉吟了一會,不覺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呵呵笑道:「我要把那廝陷害,有何難哉。
也不須尋他過惡,也不須囑托糾纏,只消假公濟私,明日奏上一本,舉薦他征服唐雲,
卻教各路協鎮,莫發救兵。待他孤軍深入,那條性命,卻不穩穩送在黑天王之手。即使
不致陣亡,保不得損兵折將。那時以軍法究治,也不怕他不死。萬一僥倖得勝,我又得
舉薦之功,再加陷害亦未為晚。」
當下計議已定,次日早朝,即具疏舉薦。尋奉聖旨批下,授紅生以兵部職方司之職,
即著團營總督昝元文,速撥三千羽林軍,著即督兵征進,俟有功之日,另行升賞。紅生
接了詔旨,不勝憂忿。明知是昝元文所害,然聖旨已出,無可奈何,只得領了敕命,刻
日起程。臨行那一晚,項工部與各部屬,俱於蘆溝撟設酒送餞。既而眾官散去,項工部
獨留在後,執手向著紅生道:「兄亦曉得麼,此舉乃昝總督以卻婚之故,所以假公濟私。
明為保舉,實圖傾害。惟兄以軍務為重,早晚用心,以成大功,弟當側耳而聽捷音也。」
紅生道:「昝元文狡謀陷害,小弟已悉其情。但今為天朝效力,雖馬革裹屍,亦何畏
哉。」遂與項工部作別而散。
次日起程,集點將士,卻多是一班疲病老弱之輩,並沒有半個壯丁。紅生暗暗歎息
道:「前日昝元文率領許多兵馬,兼有王彪助陣,尚且損兵折將,不能克服。況今勢非
昔比,以疲憊之卒,而欲剪此強梁之寇。昝賊的謀計雖工,在紅某一身亦不足惜,其如
國事何?」遂上疏請益,疏凡三上,俱留中不報。紅生不得已,只得領了三千軍士,迅
速出京。在路脂車峭帆,不一日已抵泖湖,自與唐雲對敵,按下不題。
卻說何半虛,自從問了紅生照提之後,棄儒納吏,隨又營謀考滿文書,托人進京斡
選了山東魯橋驛一個驛丞,遂與方蘭商議,要作速行禮做親,以便一同赴任。方蘭道:
「只今紅玉仙已經逃遁無蹤,若要行禮成親,只消我三寸舌,向著家嬸母甜言說合,不
怕不從。但捨妹性資執拗,須要緩款而行,方得妥就。設或吾兄如此造次,小弟便不敢
斗膽相許了。」何半虛看見方蘭作難,料因心事未足,便將所許的八十兩找足,外又加
禮銀四兩,尺頭二疋。方蘭得了許多禮物,滿心歡喜,便領了他的言語,即向方老安人
面前,再三撮合。只因這一番,管教:
雲翻雨覆風波起,玉碎香消脂粉寒。
畢竟方蘭走去,說出什麼話來?要知瑞的,且聽下回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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