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傳
第五章 中流砥柱

1.投壺嬉戲
伐宋凱旋,齊桓公志得意滿。特別是長衛姬又生了一個兒子,使他更眉飛色舞。迄 今為止,在長衛姬之前,齊桓公先後已有三位夫人,第一位名叫王姬,第二位名叫徐姬, 皆因病早逝,第三位是蔡姬,三位夫人都沒有生過孩子。長衛姬生的兒子是齊桓公的第 一個兒子。因此,他特別高興。他與蔡姬一起去看過長衛姬和襁褓中的兒子,喜得要命, 親得要死。他對蔡姬道:「寡人伐宋不戰而勝,如今又喜得兒子,此乃天地輔佐,萬物 庇佑。寡人當禮拜祭祀,以謝天地四方,列祖列宗。」 蔡姬也為長衛姬生子而高興。笑著說道:「我大齊風調雨順,聲名日隆,君上霸業 有成,如今再得貴子,香火旺盛,這是君上施仁政,行禮義的結果。」 長衛姬撐起虛弱的身子,一臉春風得意之情,她為自己感到驕傲,慶幸自己的夢想 實現,誰能生出第一個兒子,將來誰就是國母。原來她一直耽心蔡姬會比自己早生兒子, 現在不用耽心了。她嬌滴滴地對桓公說:「君上別光高興了,兒子還沒有名字呢。」 桓公看看蔡姬,笑道:「夫人,給兒子起個名字如何?」 蔡姬忙道:「賤妾不敢。這孩子大福大貴,名字必須由君上來取。」 桓公想了想,對蔡姬說:「寡人為兒子取名無虧,夫人以為如何?」 長衛姬忙附合道:「君上起名起得好,無虧好,這孩子就叫無虧。」 桓公問道:「夫人知道為什麼叫無虧嗎?」 「這……」長衛姬只知奉迎,卻不明白桓公取這名字的意圖。 桓公笑了笑,又問蔡姬:「夫人,你知道嗎?」 蔡姬笑道:「看來君上是希望多子多福,一個嫌少,是嗎?」 桓公笑了,指著蔡姬道:「好聰明的夫人。」 長衛姬不無尷尬地看了桓公一眼,又滿懷嫉妒地飛了蔡姬一眼。 蔡姬關切地對長衛姬道:「妹妹產後虛弱,好好休息,將來再為主公多生兒子。」 桓公聽蔡姬話裡有話,便對長衛姬道:「夫人歇息吧。」便與蔡姬一起離開了長衛 姬。 桓公與蔡姬來到後花園。後花園綠樹成蔭,怪石聳立,池中荷花綻開。桓公手搭蔡 姬的肩,道:「寡人多少年來難得消閒,如今天下和順,國事皆推予仲父,該好好逍遙 自在一番。」。他見蔡姬不語,似乎在想心事,笑著說:「夫人,也該為寡人生個兒子 了。」 桓公這句話,正中蔡姬的心事。她不無傷心地說:「賤妾自跟隨君上的第一天起, 就有這個心願,看來是賤妾無能。」 說著,不禁落下淚來。 桓公忙掏出絲帕為蔡姬擦淚,道:「夫人別難過,今後多努力吧,寡人一定多到夫 人宮中。」 蔡姬破涕為笑,道:「御醫給賤妾看過多次,賤妾身體無病,君上只要養精蓄銳, 賤妾是能生孩子的。」 桓公大笑道:「好的,寡人現在便精壯氣足,興致極濃,是不是雲雨一番?」 一名宮女匆匆走來,道:「稟主公,豎貂總管有急事求見。」 桓公一揮手道:「有事可奏與仲父。」 宮女又道:「豎貂總管說有要事,非要親自啟奏主公不可。」 桓公掃興地說:「這個豎貂,又有什麼花樣?好吧,讓他到勤政殿等候。」轉身對 蔡姬道::「今天晚上寡人一定與夫人同榻。」 蔡姬笑道:「有公事就忙去吧,賤妾隨時等著君上光臨。」 桓公來到勤政殿,豎貂忙叩見道:「拜見主公。」 桓公不悅地說:「寡人有言在先,凡事啟奏仲父,何事要親奏寡人?」 豎貂眨巴著眼睛諂笑道:「此事,微臣不便奏於仲父。」 桓公明白了七、八分,問:「何事?」 豎貂說:「主公連年來南征北戰,難得逍遙自在,享受人間歡樂,為此,微臣特遍 訪各地,求得美女佳人數名,進獻主公,以表微臣菲薄之意。」 桓公一聽,臉上馬上堆起了喜色,問:「噢?美人在哪兒?」 豎貂道:「就在花園中。」 桓公起身道:「走,到花園去!」 桓公與豎貂來到花園,只見六名盛裝少女,一個個嬌艷如花,心中十二分喜悅。 豎貂對少女們喊道:「快來拜見主公。」 少女們有的跪拜,有的屈膝行禮。有的站著不動,好奇地打量著桓公。 桓公看著一個個嬌滴滴、羞答答的少女,笑道:「她們不懂禮節,免了吧。」 豎貂獻媚地問:「主公滿意嗎?」 桓公逐個將少女看了一遍,笑道:「不錯,寡人很滿意。」 豎貂信誓旦旦地說:「只要主公喜歡,臣可以把天下美女都選進宮來。」 桓公笑道:「難得愛卿如此忠心,看來,這後宮總管寡人是選對了。」 豎貂道:「難得主公有此雅興,讓美女們陪主公玩投壺游戲,好嗎?」 桓公道:「好,就玩投壺之戲。」 豎貂立即安排,讓六名少女分成兩隊,坐好,他在桓公與六位美人的面前放著酒杯 和三支柘矢,然後對美人們說:「今天,你們有幸,主公高興,陪你們作投壺之戲,要 好好地玩,讓主公開心,投中者有賞。」 一美女問:「賞什麼?」 豎貂看了看桓公道:「誰先投中,主公先召幸誰。」 齊桓公朝豎貂滿意地微笑點頭,心裡話,這豎貂的確善解人意。 那美人一臉迷惑,問:「召幸是什麼?」 豎貂探身對那位美人附耳低語,但聲音卻大得全體在場的人都能聽到:「召幸,就 是陪主公睡覺。」 那位美人兒頓時紅雲滿面,飛了齊桓公一眼,害羞地雙手捂著臉。 另一位美人兒問:「那要是投不中呢?」 豎貂笑道:「投不中主公也召幸,那要等到晚上。好啦,這游戲你們可能沒玩過, 我先投給你們看。」說著,抓起柘矢,離銅壺五步,將柘矢向銅壺投去,未中;又投, 第二支投入壺口。 「我投壺的技藝不好,你等第一次投,可以近一點,離壺三步。」豎貂指著桓公右 側第一位美人兒道:「從你開始,來,你先投。」 那位美人羞答答地站起來,抓過柘矢,一連投了三次,一次未中。 第二位美人兒也是一支未中。 第三位美人兒第一支便投中了。美人們齊聲嬌呼:「啊呀,投中了!」 桓公對投中的美人兒召手道:「來,到寡人身邊來。」 那位美人兒羞得低垂著頭,緩步來到桓公身邊,坐到席上。桓公將她攬進懷中,摸 著她的手,看著又細又長的手指,說:「好靈巧的手。卿卿在家是做什麼的?」 「織絹,繡花。」 桓公笑吟吟地道:「難怪你的手巧,一投便中,來,寡人賞你一杯。」端起酒爵, 送到美人唇邊。 美人兒搖頭:「我,我不會喝酒。」 桓公呵呵大笑,一飲而盡,然後擁著那位美人兒,走進了旁邊的召幸寢宮,先去快 樂一番。
2.深入田間
寧戚伐宋歸來,一時名聲大噪。齊國朝野盛傳齊桓公的三大喜事:一是不戰而勝宋 國;二是喜得公子無虧;三是得了寧戚這樣的賢才。管仲更是喜不自勝,親自安排隰朋 為寧戚營造府第。對這一切,寧戚心裡很有數。他感謝管仲和桓公對他的器重和關心, 他把這器重和關心作為鞭策自己的動力,他要在齊國同管仲一道,干番大事業。為此, 對桓公的重賞他婉言謝絕,對管仲為他建設的府第也婉言拒收。他很清楚,管仲為能重 用他而用心良苦,不到半個月,竟擺了十次大宴,在宴會上大講寧戚舌戰宋公的業績。 他是要讓人們了解寧戚,好為下一步重用舖墊好台階。管仲雖然還沒有封官許願,可寧 戚已經摸準了管仲的思路,是要他搞農業。寧越這位大司農處處抵制管仲的改革,拒不 推行相地衰征大計。管仲早就想撤換他,可一時沒有理想的人選。大司農這可是個官位 相當高的職務,屬上大夫,寧戚也很知道這職位的份量。他決定,先用一個月時間對齊 國的農業情況進行考察。他把這想法向管仲一講,立即得到了管仲的贊賞和支持,並給 他相府金牌,全國通行無阻,並給他配上兩輛新車,十名侍從。寧戚只選了兩名侍從, 不要車輛,步行勘察。 一個月的時間,寧戚帶著兩名侍從,不管晴天還是雨日,不論颳風還是下雨,齊國 的大地上到處都留下了他的足跡。山巒、沼澤、森林河流、湖泊、丘陵、平原……他走 了個遍。每到一處,又是向老農請教,又是親自勘測,白天跑了一天,晚上在燈下記錄, 簡冊寫了一大堆,一個人都背不動。 這天寧戚來到淄河下游考察。他伸手抓了一把沃土,嗅嗅,再看看田野上稀稀拉拉 並不茂盛的莊稼,歎了一口氣說:「多麼肥沃的土地,莊稼長得這個樣子,真令人心疼。」 兩名侍從跟隨左右,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侍從甲道:「寧大夫,咱們是不是歇息歇息, 又渴又累,簡直透不過氣來啦!」 寧戚看看兩名侍從,笑道:「辛苦你們了,好,到前邊的那個坎上歇息。」 來到坎上,寧戚坐下來,摘下斗笠,扇著風,遙望著大片大片的莊稼。兩個侍從也 氣喘吁吁坐下來,侍從甲趕緊把一個盛水的羊皮囊送上。寧戚接過,喝得痛快淋漓。喝 完後他把羊皮囊遞給侍從。 侍從甲接過羊皮囊,揩一把汗說:「寧大夫,大家都說,主尊僕貴,主人威風,奴 才也跟著風光。誰知,你這位新大夫這些天席不暇暖,食不甘味,一天到頭總忙著跑到 這,跑到那,眼看齊國的山川平原都讓你轉遍了,我們這當奴才的都覺得吃不消。」 寧戚一笑:「噢?是覺得跟著我這大夫不夠風光?」 侍從乙說:「寧大夫,現如今齊國上下都說主公有三喜:一喜是宋國不戰而盟;二 是喜得公子無虧;三喜是……」 寧戚看著侍從乙道:「那三喜是什麼?」 侍從乙看著寧戚道:「這一喜是喜得寧戚大夫,朝中又添羽翼。按說,三喜之中, 大夫占了兩喜,主公和仲父都高看一眼,大夫可以高枕無憂,享受一下功名利祿?!」 寧戚聽完,哈哈一笑。他用斗笠扇起清風說:「主公三喜,我卻喜不起來。為臣的 該為主公分憂,不是為主公分享。你們讓我高枕無憂?可我這心裡憂心如焚,睜眼閉眼 全是一個憂字!」 侍從乙很驚奇:「大夫憂從何來?」 寧戚放下斗笠,指指腳下大片大片的莊稼,道:「今年風調雨順,本是豐收年景, 可如今禾苗稀疏,長勢衰微,還有許多土地,不稼不穡,任其荒蕪。齊國平疇沃野,乃 是豐糧之倉,眼前這番景象,能不令人心憂?」 侍從甲聽寧戚說到這裡,不以為然地說:「嗨,寧大夫是為糧食擔憂呀?堂堂齊國, 諸侯盟主,五谷一登場,各國送糧的車馬絡繹不絕呢。」 寧戚驚奇地看了侍從甲一眼。 侍從乙不以為然地說:「仲父提出官山海之策,以鹽換錢,以錢買糧,有了錢還愁 沒有糧食?」 寧戚搖搖頭說:「以鹽換錢,以錢買糧,是仲父不得已而為之的策略。鹽生於北海, 糧生於田野,兩者有何牴牾?既無牴牾,為何又捨糧取鹽,而不能兩者兼得?」兩名侍 從聽到這裡,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只聽寧戚繼續講道:「假如有這麼一天,諸侯各國鹽 滿為患,不再換糧;或者天災人禍,各國顆粒無收,咱齊國百姓該如何度日?吃飯糊口 尚難解決,病體羸夫又談何稱霸天下?」 侍從被寧戚一番話說得支支吾吾。侍從甲嘟嘟囔囔地說:「可,這土地田野的事, 該由大司農來……」 寧戚朗聲大笑:「身為大夫,所憂乃天下之憂,哪能劃出個涇渭分明的界限!也許 我寧戚乃山野牧夫出身,與土地有緣,所以,總愛在田野裡轉轉,總也閒不住!」說完, 寧戚站起身來,戴上了斗笠。 侍從乙忙問:「大夫,咱還到哪兒去?」 寧戚回答:「日上中天,時間還早,咱們到東南方向看看!」 侍從甲咕噥著:「這東西南北可算是走個遍了。」 寧戚笑道:「怎麼,因我是新任大夫,想不侍候了?」 侍從倆人忙陪笑道:「不敢,不敢。」 寧戚說著時,已起身走下了土坎,走上了莊稼地的田埂上。兩名侍從緊跟其後。
3.別開生面的比賽
管仲自從得了寧戚,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與人交談,三句話必離不開寧戚。他知道 宋桓公的為人,傲慢無禮,卻敗在了寧戚三寸不爛之舌之下。如果沒有大智大勇,沒有 雄辯奇才,是萬萬辦不到的。他與寧戚作過三次深談,從周天子說到諸侯,從諸侯說到 列國,政治、軍事、農業、商業、冶鐵、煮鹽……真可謂海闊天空。寧戚的談吐使他佩 服,簡直和他的觀點如出一轍,而且有許多方面,他自愧弗如。知音難求,他與寧戚大 有相見恨晚的感慨。他恨不得立即就讓寧戚接替寧越的大司農職務,可寧越乃三朝重臣, 輕易動不得。再說,寧戚的名聲還不高,恐眾人不服。不過,他已下了決心,並且不止 一次向桓公吹風。寧戚提出要親自考察,又說到他心裡了,這才是幹大事業的人啊,知 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經過一個月的考察,寧戚回來了,他決定設家宴歡迎,請隰朋 作陪客。他抑制不住興奮的心情,便撫琴彈起了「高山流水」。 婧坐在管仲身邊,以手擊案,和著節拍。 隰朋進門,笑道:「仲父,難得如此雅興呀!志在高山,巍巍乎!志在流水,滔滔 乎!」 管仲連忙起身,笑道:「知音來了。」 隰朋笑道:「不敢,我是熟門常客,真正的知音在後面呢!」 管仲道:「寧戚大夫外出勘察歸來,我請他相府作客,以示慰問。」 隰朋笑道:「寧戚大夫好大面子,仲父請客,這可是難得呀,哈哈哈……」 管仲道:「寧戚非一般人可比,這一個月,他四處奔波,深入田間農捨,不辭勞苦, 細心察看,這種精神難能可貴。哎,他的府第蓋好了嗎?」 隰朋道:「遵照仲父的命令,早就蓋好了,可寧戚大夫就是不去住。」 管仲道:「這個寧戚,確實不同凡響。」 侍僕進門道:「相爺,寧戚大夫來了。」 管仲、婧與隰朋迎至相府門外。 寧戚一見,急忙施禮道:「參見仲父、夫人、隰大司行!」 管仲忙道:「大夫何必多禮。」 寧戚道:「仲父邀請寧戚前來相府,這是寧戚的幸事,豈敢有勞仲父、夫人迎至門 外?」 管仲道:「寧戚大夫外出勘察,十分辛勞,特備薄酒一爵,為大夫接風。大夫能到 敝府,四壁生輝,管仲豈有不迎之理?」婧看著他們彬彬有禮、相互謙讓,便笑道: 「寧大夫請進!」 寧戚忙道:「不敢,仲父請。」 管仲禮讓道:「大夫今日乃是貴客,請!」 隰朋笑道:「看來今天雖是家宴,但禮儀不亞國宴,還是我這大司行來安排吧,寧 大夫,請!」 寧戚向管仲打恭作揖道:「恭敬不如從命!」走進門去。 一進門,照壁迎面,色彩艷麗。寧戚看了一眼,然後步入廳房。廳房裡豪華氣派, 左側設有反坫,上面擺滿了金玉之器,光彩照人。寧戚審視片刻,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 覺的微笑。 管仲招呼寧戚、隰朋道:「二位請坐。」 寧戚與隰朋坐於案幾前。寧戚微笑道:「早就聽說相府有照壁反坫,這些都是帝王 擺設之物,仲父敢為天下先,今日領教。」 管仲揚眉一笑說:「照壁、反坫,世人視為奢品,非君王莫能設,可管仲喜歡它們。 對此,寧戚大夫有何感想?」 寧戚道:「寧戚以為,仲父喜愛,設照壁、反坫,不算奢侈,也無可非議,好比有 人喜歡寶車華輦,也有人喜歡安步當車,只要能到達目的地,就可以投其所好,不必拘 泥。」 管仲笑道:「看來,寧戚大夫是喜歡安步當車了?」 寧戚也笑道:「安步當車,不亦樂乎!」 侍人端酒、餚之類走進來,分別置於每個人的案幾前。婧親自為寧戚、隰朋、管仲 斟酒。 管仲端起酒爵,說道:「峱山腳下,聞寧戚歌聲,管仲心中即已引為知己。結果, 主公舉火授爵,寧戚成為我大齊大夫,千里有緣,三生有幸,管仲敬大夫一爵水酒!」 寧戚也端起酒爵,感激地說:「寧戚由一名販牛之徒,一變而為齊國大夫,世人都 說吉星高照,可寧戚知道,沒有仲父哪有寧戚。水酒一爵,表示寧戚無限敬意。」 隰朋端起酒爵,笑吟吟地說:「寧大夫確實吉星高照,我隰朋跟隨仲父這多年,也 未受到過如此禮遇。來,為實現仲父倡導的改革大計,干!」 三人邊吃邊喝邊說,談得十分投機。 寧戚說:「這一個月的勘察,收穫頗豐。仲父的相地衰征之策,絕大數農人都齊聲 擁護,只要消除阻力,定能全面推行。」 管仲興奮地說:「寧戚大夫此言極是。這些年,齊國百廢待興,可人才不足,心有 余而力不足,捉襟見肘呀!」 隰朋弦外有音地說:「凡事總得有人去做,計策再好,沒有得力的人去幹,也會落 空。仲父為國事忙得焦頭爛額,操碎了心,有了寧戚大夫相助,是蒼天有眼啊!」 寧戚道:「寧戚有一建議,不知仲父意下如何?」 管仲忙道:「寧大夫有話請講,管仲洗耳恭聽。」 寧戚說:「現在,齊國還是木犁人耕。咱們大齊冶鐵業如此發達,為什麼不以鐵犁 代替木犁,以牛耕代替人耕呢?」 管仲聽了,認真地想了想,以手擊案道:「好,好哇!用鐵犁耕的地比木犁要深; 用牛耕比人耕速度要快,好主意!好主意呀!寧大夫確實高人一著!」 寧戚又道:「寧戚已在鐵匠作坊中訂製了鐵犁鏵,從市場上買回了兩頭牛,可以進 行耕地比賽,試試看。」 管仲馬上明白了寧戚的意圖,說:「寧大夫之意是通過比賽,讓人們大開眼界,以 便在齊國迅速推開?」 寧戚佩服管仲的精明,點頭道:「正是。」 管仲開懷大笑,對隰朋道:「怎麼樣,大行官,從此,齊國要結束木犁人耕時代, 進入鐵犁牛耕,這可是利在國家,福在百姓的好事哪!寧大夫既然準備好了,事不宜遲, 馬上組織耕地比賽!」說著站起身來。 婧笑道:「相爺,這酒——」 管仲道:「啊,這場宴會還沒結束,等耕地比賽後繼續喝!」 三天後,在臨淄城西門外的田野上,展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耕地比賽。聽說是管仲 主持比賽,齊國朝野皆動,圍觀的人成千上萬,黑壓壓一片。 陣勢已經擺好。 一方是木犁頭,四位年輕力壯的農夫一人一根背繩,另一位農夫掌著犁舵。 一方是鐵犁頭,一位農夫把兩頭牛套在犁上。 管仲看看一切準備就序,下令「比賽開始!」隨著一聲鑼響,四名農夫抖擻精神, 拉起木犁前進;鐵犁的一方,也抖動鞭子,趕牛前進。人們齊聲吶喊助威。雙方前進了 三十步,便拉開了距離:牛拉犁翻起的土地又深又快,趕牛的人輕松地吆喝著,悠然自 得;可拉木鏵犁的四位年輕農夫卻已累得渾身大汗氣喘吁吁,耕的地淺,速度也慢。 比賽地共一百步。人拉犁剛走了一半,牛拉犁已到了地頭,往回返了。比賽結束, 牛耕比人耕,速度快了一倍,深度也深了一倍。 農夫們歡呼雀躍。一位白胡子老農對管仲說:「仲父主意真高,今日叫俺開了眼界, 回去俺就買牛,打鐵犁頭,這真是為俺百姓著想的好事,謝謝仲父啦!」 管仲指著寧戚道:「這主意是寧戚大夫出的,要謝得去謝寧戚大夫。」他對寧戚大 聲說:「寧戚大夫,快給大夥兒講講吧!」 寧戚清清嗓子,向眾人大聲說:「大家都看到了,剛才人拉木犁翻耕土地大大落後 於牛拉鐵鏵犁。咱們世世代代種莊稼,總是憑一身筋骨,汗滴禾下土。如今,咱有了牛 耕,有了鐵鏵犁頭,筋骨可以輕松輕松啦,莊稼也會種得比過去好了。還有君上和仲父 為大家定的相地衰征大計,大家的勁頭鼓起來,明年一定會大豐收。大家說,我說的對 不對?」 「對!寧戚大夫主意太高了!」人們振臂響應,歡呼雀躍。 管仲沉浸在歡樂之中。這場比賽勝過一百個文告。從大家歡欣鼓舞的情緒中,他看 到了齊國農業的希望。他決定回去就安排負責冶鐵的百工,立即按寧戚的設計圖大量制 造鐵鏵犁頭。正在這時,他看見寧越向他走了過來。 「仲父!這場鬧劇徵得主公同意了嗎?」 管仲一聽便來了氣,他看著寧越,盡力抑制住自己,道: 「勿須向主公稟報。」 寧越看了寧戚一眼,問道:「仲父,這就是寧戚吧?」 管仲道:「正是。這場比賽就是寧戚大夫提議的。」又對寧戚道:「寧戚大夫,我 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大司農寧越大夫。」 寧戚急忙施禮:「參見大司農。」 不料寧越置之不理,手捋鬍須,冷眼看了一下寧戚,仰天大笑,然後對管仲道: 「仲父,老臣無能,想不出這些花花點子,但身為大司農,尚懂得稼穡耕種。自神農以 來,耕種稼穡全憑人力而為,即使堯舜也概莫能外。如今,哪個夢囈之徒破天荒想出了 個牛耕,豈不讓天下人笑話!」 管仲冷笑道:「可眼前的事實是,牛耕確實比人耕省時省力,且耕地質量高,速度 快。」 寧越大聲道:「仲父,老夫必須申明,這是在向土地作孽!老臣不許牲畜踐踏我大 齊黃金土地!」說完,他抖抖胡須,氣咻咻地轉身就走。 隰朋在一邊憋了一肚子氣,說道:「哼,以老賣老,老頑固!」 管仲拍拍寧戚的肩頭,什麼也沒說,登上了車子。
4.寧戚上任大司田
管仲的車馬直奔齊宮。他下了決心,寧越到了非撤換不可的地步了。 來到勤政殿,見桓公正在批閱奏章,忙上前施禮道:「參見主公。」 桓公起身道:「寡人已稱相國為仲父,何必拘泥禮節?」 管仲道:「主公雖是抬舉管仲,但君臣之份,管仲豈敢逾越?」 桓公笑道:「仲父一向禮義盡至,倒讓寡人慚愧。請坐!」 管仲與桓公共同落座。 「仲父有何事相商?」 管仲道:「伐宋歸來,不知主公有何新的想法?」 桓公道:「不戰而勝,乃仲父霸術要訣,寡人欽佩。」 管仲道:「此次伐宋,不戰而勝,大功首先在於主公。」 桓公笑道:「寡人何功之有?」 管仲道:「主公慧眼識英才,舉火授爵寧戚。致使寧戚一身膽魄,獨闖宋宮,說服 宋公從盟。士為知己者死,無主公知遇之恩,寧戚膽魄從何而來?」 桓公聽著管仲的話,越聽越舒服,臉上洋溢著喜悅之色,說:「寧戚確實不簡單, 有膽有識,卓而不群。此事讓寡人感觸頗深。匡世之才,未必都在宮廷府第;草莽之中, 也多有藏龍臥虎啊!」 管仲聽了,十分高興,說:「主公這番話,臣大受教益。如今諸侯從盟,天下和睦, 是治理內政的大好時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齊國只有富足強盛,主公的霸主地位才 能曠日持久。現在,主公頒布的『三其國而五其鄙』大計,官山海大計,內政而寄軍令 大計、四民分處大計,農商並重大計等等,均已大見成效,國庫充盈,百姓富業,可就 是相地衰征大計沒有很好地推行。」 桓公歎道:「寧越老啦!」 管仲道:「人老心也老,他對主公的相地衰征處處忤逆,墨守成規,死死抱住古人 的信條不放。長此下去,齊國的農業很難有大的變化,農為萬業之本,萬萬不可因為一 個人而毀了主公的治國大計。」 桓公點點頭說:「寡人也早有此意。只是誰來接替大司農呢?」 管仲道:「寧戚是最好的人選。他已搞了一個月的勘察,對齊國的農業情況已了如 指掌。他發現用牛耕代替人耕,用鐵鏵犁代替木鏵犁,功效提高一倍。重用此人,主公 的相地衰征大計定能推行,齊國的農業會大踏步前進。」 桓公想了想,說:「寡人同意仲父所言,拜寧戚為大司農!」 在齊宮大殿,文武列班朝見。 齊桓公開口道:「今日到朝,寡人有事相告。從北杏之盟,柯地會盟到伐宋不戰而 勝,其間有勞諸位愛卿同心協力。但根本大計,在於仲父。仲父謀略,百不失一。寡人 欲得天下,皆仲父謀略引導。故朝中內外一切大事皆由仲父料理。眾愛卿有何啟奏,須 先稟於仲父,仲父定奪,寡人決無疑義。」 站在一側的豎貂、開方,互相使個眼色面露無奈之情。 正在此時,只見髯須盡白、老態龍鐘的大司農寧越大夫蹣跚而來。 寧越進門施禮道:「老臣年邁,姍姍來遲,望主公見諒。」 齊桓公道:「免禮,平身。」 寧越道:「老臣今日到朝,首當向主公道喜。」 齊桓公問:「寡人何喜之有?」 寧越道:「老臣道喜有三。聞聽主公喜得公子無虧,此乃主公澤被後世之吉兆,此 大喜之一;主公親率大軍出征宋國,不戰而勝,宋國歸於主公麾下,此大喜之二;這三 嘛……」寧越看看四周,譏誚地說:「聞聽主公出征途中,得一販牛之徒,主公舉火授 爵,一躍為大夫,這販牛大夫乃老臣前所未聞之事,也算朝中再添羽翼,此乃大喜之三。」 齊桓公面呈不悅之色,對寧越道:「寧戚大夫乃匡世之才,憑一身膽魄,浩然正氣, 只身進入宋宮,讓宋國降服,如此經天緯地之才,與販牛之事怎能相提並論?既是大齊 朝中大夫,又何稱販牛之徒?」 寧越語塞道:「這……」 齊桓公正色道:「今日到朝,寡人尚有一旨頒發。如今,天下和睦,霸業初成,寡 人之意在於富國強兵,一霸天下。寡人念寧越大夫年事已高,不宜再為國事操勞,該頤 養天年,安享天倫之樂。今免去大司農一職,特此頒旨。」 這一消息使所有大臣感到驚訝。人們的目光紛紛投向寧越。寧越也被這突發而至的 旨意驚呆。他稍一愣怔,隨即出列道:「老臣雖年事已高,尚能為國效力,懇請主公多 加體恤!」 說完,跪倒在地。 齊桓公繼續說道:「寧戚大夫乃匡世英才,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精通桑麻五谷之 道,又值風華正茂之年,自今日起,寡人任命寧戚大夫為齊國大司農,特此頒旨。」 這一接踵而至的消息,不僅再次讓齊國眾大夫震驚,連寧戚本人也屬意料不到。他 愣愣地看看齊桓公,又看看管仲,再看看跪倒在大殿中央的寧越,臉上呈現出一種複雜 的表情。 短短的一瞬間,他沒有出列,而是站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齊桓公大聲道:「寧戚大夫,接旨。」 寧戚恍然如夢中醒來,急忙跪倒在寧越的一側:「臣謝主公知遇之恩,唯恐力不從 心,難以勝任。」 齊桓公道:「承前啟後,新老交替,乃治國要素。二位大夫請起。」 寧戚道:「謝主公!」起身歸班。 寧越跪倒不起,突然爆發一陣歇斯底裡的狂笑。這笑聲讓齊桓公、管仲、眾臣都甚 為詫異。他笑得恣肆、瘋狂、悲愴,直到笑出兩行老淚。他搖搖晃晃站起來,語無倫次 地念叨:「新、老、交、替……哈哈哈哈……堂堂大司農,交給一個牛販子……一個販 牛的……哈哈哈……」他走到寧戚面前: 「販牛的……你懂桑麻……懂朝廷……你替了我……憑啥……憑唱歌憑趕牛?能當 上大司農……哈哈哈哈……」 寧越邊笑邊把官袍禮帶解下來,扔在大殿中央。再把冠冕摘下,扔在身後。他邊扔 邊笑邊往大殿下走。在走的過程中,他把周身的官服也脫得七零八落,丟在大殿的門口 台階上。 管仲目光追隨著瘋狂的寧越走出殿堂,走下台階。在寧越的笑聲裡,管仲看到了一 個蒼老而又痛苦的背影……
5.嚴懲伯氏
寧戚上任大司農不到一個月,就辦了兩件事情。第一件事就是把管仲的相地衰征進 行補充修正,在榮辱柱上重新頒布。 這天正是大集之日,臨淄大街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齊宮午門外的榮辱柱是人 們關心的地方,齊國人已養成了這樣一個習慣,城裡的人每天都要到這裡來看看,有什 麼新政策出台;城外的人進城,也都要到這裡來,打聽新鮮事兒。 侍衛官手持大鑼,光光光敲了一通,然後宣佈:「今天有新上任的大司農寧戚大夫 宣佈相地衰征之策。」 寧戚手捧帛書,朗聲讀道:「仲父令曰:經君上批准,在全國實行相地衰征之策。 一、將公田按戶分給百姓耕種;二、自即日起,對農田進行勘察,分為上、中、下三等, 按等級交納租稅;三、凡新墾荒地,免除三年稅租,從第四年起,按等級交納稅組;四、 全國百姓必須按法令照辦,如有抗拒,以法治罪。」 寧戚說罷,由侍衛官將命令懸掛到榮辱柱上。百姓們紛紛湧上前來爭看。 農人甲道:「這辦法好,早該這麼辦了!」 農人乙道:「這下好了,我這種下等田的,可以少交點稅了。」 農人丙道:「你那田是上等還是下等,自己說了不算,得官府定。 農人丁道:「這位新上任的大司農勁頭挺大,看來,這回是要動真格的了。」 寧戚辦的第二件事,就是嚴懲奴隸主伯氏。這伯氏是寧越的親戚,他依仗後台硬, 早就反對相地衰征。相地他不讓,稅他也不變,還在榮辱柱前煽動,公然誹謗相地衰征, 說什麼:「自古以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卻要瓜分土地,宰割王土,讓奴隸獲 得自由,這豈不是無視王法,凌辱列祖列宗!還有,按土地好壞制定稅收,沒有貴族寒 門之分,如此而來,貴者不貴,賤者不賤,堂堂齊國豈不抹殺了等級秩序!如此相地衰 征,強迫納稅,我伯氏定當不從。」 半個月後,榮辱柱上又掛上了新告示:「查呂姓伯氏,仗勢不法,駢邑三百,歷年 來偷漏租稅,今經官府多次催促,仍抗稅不交。為確保相地衰征大計的實施,決定沒收 其駢邑三百畝!」 查處伯氏之事,在齊國上下掀起了軒然大波。百姓們奔走相告,那些懷疑相地衰征 的人也不動搖了,相地衰征之策進展很快。當然也有反對的人,上卿高傒就是代表。他 怒氣沖沖地闖進宮中去找桓公。 桓公已有思想準備,處置伯氏之事也是他同意的。一見高傒的表情,便明白了八、 九分,問道:「高上卿找寡人有什麼事?」 高傒毫不客氣地說:「老朽前來,有一句話想問,齊侯與周天子相比怎樣?」 齊桓公一怔,答道:「小白豈敢與周天子同日而語。」高傒氣憤憤地質問道:「浩 蕩乾坤,天子在上,身為諸侯,又豈能上欺天子,瞞天過海,舉輔佐周室之名,行大逆 不道之實?」 齊桓公一怔:「上卿所言,定有所指。」 高傒怒道:「老夫所指乃相地衰征之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乃歷代相傳,亙 古不變。而如今,齊國竟敢背道而馳,瓜分王土,猖獗狂妄,何以至此!再者,按田而 稅;使貴者不貴,賤者不賤,森嚴秩序,全然不顧,老朽要問,天下是周天子的天下, 還是齊侯的天下?」 齊桓公聽到這裡,沉吟不語。 高傒更加憤慨,繼續斥問道:「老朽再問,齊國是齊侯的齊國,還是管仲的齊國?」 齊桓公冷靜下來,對高傒說:「上卿息怒,容小白一一敘來。管仲乃大齊相國,行 過典禮,名正言順。所獻軍國大計,萬無一失,寡人稱之仲父。如今國事交給仲父,乃 君臣相互信任,小白不知有何非禮非份?寧戚出身卑微,卻胸匿大志,才具超人。唯賢 是用,自堯舜之時即成風尚,又談何不依古法?相地衰征,乃相國和大司農踏破鐵鞋, 殫精竭慮之結果,旨在振興齊國,倉廩豐實。如此富國強民之策,又何樂而不為?」 高傒聽著齊桓公的這番話,氣得渾身顫動,胡子抖個不停:「當初,你償還魯國汶 陽之田,喪失齊國顏面,老朽我一忍再忍;你興漁鹽,通商旅,本末倒置,老朽也未曾 言語;如今你小白放縱無羈,越走越遠,非但不聽老朽勸諫,反而振振有詞。在你眼裡, 還有什麼天子,王道?老朽只怨自己,當初老眼昏花,怎就選定了你這麼一位狂妄逆子 即齊國君位!告辭!」 高傒說完,轉身拂袖而去。 齊桓公望著高傒的背影,臉上浮現出一種複雜的表情。
6.傷兔詩
高傒的無理取鬧,使齊桓公十分惱火。高傒身為監國上卿,只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 不顧國家的利益,太不像話。這些年齊國的變化有目共睹,他怎麼就視而不見,聽而不 聞!對於高傒的話,桓公反覆進行了分析、推敲,如果有合理的成份,他是會采納的。 因為不管怎麼說,在齊桓公的繼位問題上,高傒還是立了大功的。看來,他與高傒的隔 閡已經很深了,歸還魯國的汶陽之田,他認為是喪失了齊國顏面;興漁鹽、通工商,他 認為是本末倒置;提拔重用寧戚,他認為不合禮儀;相地衰征,他認為是瓜分王土,大 逆不道……齊桓公越想越感到氣憤。 豎貂見桓公情緒低落,便道:「主公,現在已到了狩獵季節,天高氣爽,臣陪主公 出去打獵好不好?」 蔡姬也十分贊同:「君上太勞累了,到山裡打獵,對身體也有好處。」 桓公高興地說:「好,明天就去!」又對豎貂吩咐道:「愛卿去告知仲父,就說寡 人請仲父和夫人一起打獵,他太勞累了!」 第二天一早,太陽剛剛爬上東山,天空晴朗,萬裡無雲,風和日麗,是個打獵的好 日子。臨淄城南門,湧出了一隊人馬。為首的一輛車上,坐的是身背硬弓的隰明和王子 成父;第二輛車上,是豎貂和開方,開方臂腕上架著鷹,車後跟著四只獵犬;第三輛車 上,穩坐著齊桓公和管仲;第四輛車是華麗的篷車,蔡姬和婧坐在裡面;後面是一隊全 副武裝的甲士,身背大弓,肩扛戟矛。 桓公興致勃勃地對管仲道:「仲父長年為國事操勞,很是辛苦,也該休整休整了。 今天咱們君臣一起打打獵,散散心,解解乏。」 管仲道:「難得主公有如此雅興。」 桓公輕輕歎了一口氣,說:「相地衰征大計,儘管有人沸沸揚揚,可寡人主意已定, 決不反悔!」 管仲道:「主公英明!無主公決策,相地衰征之策將難以踐行。不過,對高上卿還 要尊重為是,不可強頂硬撞。他想不通就讓他繼續想好了。但對那些擁有駢邑食田,抵 制國策,抗稅不交者,當嚴懲不貸,以儆傚尤。」 桓公點點頭道:「仲父所言甚是。像伯氏這樣的人,有一個查處一個,決不遷就!」 前面來到山間盆地。開方安排兵士們從兩邊迂迴到山坡上,形成包圍圈,然後搖旗 吶喊,把藏在山中的野獸轟趕到盆地中來。 公子開方手執弓箭,緊緊追隨在桓公身旁。 一只狐狸向桓公方向奔來。 開方用手一指道:「主公,快射!」 齊桓公彎弓搭箭,一箭射去。箭從狐狸身邊飛過。狐狸掉頭逃竄。 桓公連聲歎息:「可惜、可惜,讓它跑了!」 開方又發現草叢中一只獐子,忙道:「主公,獐子!」 桓公一箭射去,獐子中箭,倒在地上。 開方笑道:「好箭法!主公真是神箭!」 桓公看看身後的管仲,管仲也射得一只獐子。 開方大聲喊道:「主公,野兔,快射!」 桓公順著開方指的方向一看,兩隻野兔飛快朝他跑來。他一箭射中一只,另一只野 兔逃走,可它跑了不遠,突然停了下來,回頭看著倒在地上的同伴。桓公又一箭射去, 這只野兔也倒在草地上。 獵犬跑上去叨回野兔。桓公看了看,說:「這是只呆兔,它本可以逃走的,為何卻 又停下,被寡人射中了!」 管仲接過野兔,笑道:「是只雄兔,它本可以遠走高飛,只是戀著雌兔,卻誤了自 己的前程!」 已是中午時分了。 豎貂指揮侍從,把打來的野味架到火堆上燒烤。 桓公與大臣們圍坐在一起,席上擺著烤好的野味,香味撲鼻。桓公端著酒爵,道: 「來,寡人敬眾愛卿一爵,大家辛苦了!」 管仲、隰明、王子成父等人一起舉爵:「謝主公!」君臣一飲而盡。 桓公與大臣們咀嚼著野味,吃得又香又甜。他邊吃邊說:「今日圍獵,寡人非常開 心。開方大夫指揮有方,來,寡人賜你一爵!」 開方急忙接過爵,一飲而盡:「謝君上賞賜,只要主公開心,開方萬死不辭!」 坐在桓公身旁的豎貂說:「開方大夫為了讓君上盡興圍獵,他父親去世都沒有回家 奔喪。」 桓公感動地說:「開方大夫愛寡人勝過自己的父母,忠心可嘉。來,寡人賜酒一爵!」 開方又一口喝乾,道:「謝主公獎勵,臣永遠忠於主公!」 管仲看著開方,心裡漾起一陣噁心,心裡話:開方還算個人嗎?簡直禽獸不如! 這時,從另一座帳篷裡傳來悠揚的琴聲和清脆悅耳的歌聲。蔡姬撫琴,婧唱道: 「大風泱泱兮,天籟湯湯。 狡兔馳奔兮,對影成雙。 追逐戲鬧兮,恩恩愛愛。 一矢中的兮,雌兔命喪。 雄免回顧兮,中箭身亡, 瞑瞑相視兮,麗影雙雙……」 桓公聽了,問管仲道:「仲父,夫人唱的什麼?」 管仲笑道:「這是民間流傳的傷兔詩。」 桓公對豎貂道:「去告訴夫人,這歌聲太傷感了,唱一首開心的!」 豎貂應聲而去。 管仲意味深長地看了桓公一眼。這首歌詞是管仲見桓公射中兩只兔子後有感而發, 順口吟成的。婧只念了一遍,便套用現成的曲調唱了出來。管仲見桓公自伐宋歸來後, 一味地在後宮與宮女淫樂,常常一連幾日不上朝,耽心他沉緬於女色,所以想借傷兔詩 勸諫。可桓公聽不進去,他也只好做罷。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呀!
7.蔡姬被逐
自從長衛姬生了公子無虧,蔡姬就感到背上似乎壓了一盤磨。根據「大宗為翰,宗 子為成」的古訓,不論有多少夫人嬪妃,也不論是夫人,還是如夫人,誰生出第一個兒 子誰就確定了母后的地位。她感到憂慮,又感到悲哀。本來,她前面的王姬、徐姬相繼 病逝,三位夫人只剩下她一個,這國母地位已是不可動搖的。可誰料長衛姬先聲奪人, 少衛姬的肚子也明顯地凸了起來。她恨自己的身子不爭氣,埋怨齊桓公和她同床次數太 少。桓公太好色了,後宮美女如雲,已經一千零六位了,可豎貂還是不斷地往裡輸送。 十六、七歲進宮,二十五歲就逐出宮去。有許多姑娘根本沒見到桓公是什麼模樣。也難 怪,就是一天一個,也得三年輪一回。她越想越煩惱,如果後宮沒有這麼多麗姝佳人, 她也許早就懷孕了。 桓公也已覺察出蔡姬的苦惱。說實話,他最喜歡的還是蔡姬。她不僅長得漂亮,而 且知書達禮,懂音樂,她給了桓公別人無法代替的歡樂。桓公也希望蔡姬能早生個兒子, 這樣才能名正言順。可年復一年,蔡姬老不生產,他也沒有辦法。退朝歸來,見蔡姬獨 自坐在窗前,對著宮外逍遙湖水出神,便輕輕撫摸著她的肩頭,說道:「夫人,怎麼一 個人在這裡悶悶不樂?」 蔡姬就勢依偎在桓公懷裡,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桓公掏出手帕輕輕把蔡姬的眼淚揩去,仔細地端詳著她的秀髮,她的面容,道: 「夫人不必傷神。蒼天有眼,能讓夫人早生貴子,這太子之位是寡人說了算!」 蔡姬破涕為笑,掩飾道:「君上知道賤妾為什麼傷心嗎?」 桓公道:「說與寡人聽聽。」 蔡姬道:「賤妾是想家了。賤妾嫁到齊國,轉眼十個年頭了,只回過一次家。」 桓公笑道:「這好辦。過些日子,寡人派人護送夫人回家省親就是了。」 蔡姬指著窗外碧波蕩漾的湖水說道:「妾的家鄉到處都是水。一見到水,就想起家 鄉的親人。」 桓公道:「夫人,寡人陪你到逍遙湖盪舟如何?」 蔡姬眼一亮,高興地摟住桓公親了一下,道:「謝謝君上。」 桓公與蔡姬來到逍遙湖上,四周連個人影也沒有。秋水碧綠,清澈見底。蔡姬熟練 地解開拴船的繩索,像一只飛燕輕盈地跳到船裡。向桓公張開雙臂:「君上,下來呀。」 桓公自幼怕水。他也想學著蔡姬的樣子往船上跳,可又不敢,進一步,退三步,逗 得蔡姬格格笑個不住。蔡姬跳上岸,把繩索牢牢栓在樁上,笑道:「來,賤妾扶著君上 登船。」 桓公下了很大決心,扶著蔡姬邁到船上,船身一晃,嚇得他趕緊坐在船板上。 蔡姬上岸解開繩索,輕身跳到船上,嫻熟地搖著槳,小船飛一樣向湖心駛去。 「夫人,慢點兒,寡人頭暈。」桓公兩手緊緊抓住船幫,連聲說。 「不要緊的,君上別怕,有妾在此,保君上安然無恙。」蔡姬停止搖槳,坐到桓公 身旁。 桓公見蔡姬開心了,鎖著的眉頭舒展開了,心裡也很高興。他把蔡姬擁在懷裡,摸 著她飄柔的秀髮,問:「夫人,快樂嗎?」 蔡姬嬌媚地說:「象現在這樣多好啊,就賤妾和君上兩個人,親親熱熱擁抱在一起。 秋水粼粼,碧波漾漾,藍天如洗,白雲如絲……」 桓公笑道:「哎,夫人作詩呢。」 蔡姬道:「賤妾不光作詩,還想跳舞呢!」說著,從桓公懷裡站起來,嘴裡哼著樂 曲,翩翩起舞。 船身隨著蔡姬的舞步,左右晃動。 桓公嚇得連忙抓住船幫:「夫人,不要跳了,寡人害怕。」看著桓公那緊張的樣子, 蔡姬格格直笑:「君上七尺身軀,偉岸丈夫,哪能怕水!」說著,雙腳故意左右輪番用 力,船身更加急劇地搖晃起來。 桓公嚇得臉都變了色,喊道:「別鬧,快停下!寡人要生氣了!」 蔡姬很少有這麼開心的時候,她一邊晃著船,一邊向桓公伸出手:「君上,你抓住 妾的手,就不會害怕了。」 桓公欠起身,把手伸給蔡姬,船一晃,桓公失去了平衡,「撲通」一聲跌進湖中。 蔡姬大驚,縱身跳入湖中,把桓公托到船上。 桓公大怒,喝道:「靠岸!」 蔡姬急忙搖槳,輕舟靠岸,又跳上岸拴好繩索,把桓公扶到岸上,跑下謝罪道: 「君上,賤妾失禮了,君上趕緊換衣服,以免……」 不等蔡姬說完,桓公一揮手將蔡姬撥拉到一邊,怒氣沖沖而去。 蔡姬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後悔莫及。 桓公回到寢宮。長衛姬一見他渾身是水,大驚道:「君上,你這是怎麼了?」 桓公怒氣沖天,吼道:「問什麼?更衣!」 長衛姬急忙對宮女喊道:「還不快給君上更衣!」 兩宮女攙扶桓公走進內室。 換好衣服出來,桓公一連打了幾個噴嚏。長衛姬已命宮女準備好姜湯,桓公一口氣 喝了個光,這才大聲道:「氣死寡人也!」 豎貂急火火走進來,在桓公面前撲通一聲跪下,道:「臣該死,沒有保護好主公!」 長衛姬問道:「主公到底怎麼啦?」 豎貂道:「是夫人將主公從船上顛入水中。」 長衛姬道:「夫人怎麼能這樣!秋深水涼,把主公凍壞了怎麼辦?」 豎貂火上澆油道:「主公對夫人那麼好,她卻對主公大不敬。」 長衛姬心頭一喜,蔡姬啊蔡姬,這個麻煩可是你自己惹的。看來,這第一夫人的寶 座是非我莫屬了,便弦外有音地說:「蔡姐姐這不是欺君嗎?主公乃一國之主,萬一有 個三長兩短……」 桓公一拍案幾,吼道:「別說了,氣死寡人了!」 長衛姬對宮女大聲道:「快,擺酒,給主公壓驚!」 蔡姬別提多後悔了。今日她自己也不知怎麼了,怎會幹出這種事情來,看來,她是 高興過了頭,樂極生悲。桓公陪她盪舟,這是這些年來第一回,她喜不自勝,樂不可支, 以至於忘乎所以。她知道桓公怕水,她只是想逗桓公玩樂。她急急忙忙回宮換了衣服, 趕到桓公寢宮來請罪。不料,卻被站在門口的後宮總管豎貂擋了駕。 豎貂對蔡姬早就懷恨在心。這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和他總有點過不去。她對管仲處處 尊讓,唯命是從,在桓公耳旁吹了不少風,可對豎貂總是冷眼相看,從來沒認真說過一 次話。要不是桓公特別鍾愛,他早就給她顏色看了。現在機會來了,桓公大發雷霆,火 冒三丈,再加上他和長衛姬一唱一合,更使桓公怒不可遏。他估計蔡姬肯定會來向桓公 請罪,所以,早早出來候著,一見蔡姬那副焦急又可憐兮兮的樣子,心裡一陣得意,把 面孔一板,冷冷地說:「主公有令,誰也不見!」蔡姬一驚,問道:「怎麼,豎貂總管, 連我也不能進去?」 豎貂冷笑道:「主公正在生氣,下令任何人不准進去!」 蔡姬無可奈何,對豎貂道:「請總管代我向君上問候,請罪。」 豎貂陰陽怪氣地說:「夫人的吩咐一定照辦。夫人請回吧。」 豎貂見蔡姬一走,便返回宮中。 桓公怒氣稍平。問道:「可是夫人來過?」 豎貂搖搖頭,答道:「夫人正在彈琴自樂。」 桓公大怒道:「什麼?她連向寡人陪罪都不肯?豈有此理! 明天把她送回蔡國去!」 豎貂連忙應道:「臣遵旨!」 豎貂為了防止夜長夢多,桓公變卦,又怕一旦蔡姬見了桓公,一番柔情蜜語,暴露 了他的陰謀,離開桓公,便直奔蔡姬宮中,一邊走一邊在肚裡偏詞。 蔡姬正獨自垂淚,黯然神傷,見豎貂大步闖了進來,急忙起身迎接。 豎貂一反常態,盛氣凌人地大聲道:「夫人接旨——」 蔡姬預感不妙,連忙跪下候旨。 豎貂道:「蔡姬大逆不道,晃舟致寡人落水。寡人不容,速遣返回蔡國!」 蔡姬大驚,懷疑地看著豎貂,問:「總管,我真地不能再見君上一面嗎?」 豎貂道:「不行,主公不願見你!令我立即將夫人遣返蔡國。車已備好,請夫人上 車!」 蔡姬絕望了,淚水流了下來,她恨桓公太不近人情。十幾年夫妻,就因為這麼一點 事情,反目驅逐。她什麼也沒帶,只把那條龍鳳帶扎在腰間,便隨豎貂出門登車而去。 蔡姬的車剛駛出臨淄城門,後面四輛馬車疾駛而來,第一輛是篷車,後面三輛是戰 車。 蔡姬一見是管仲和婧坐在車上,忙令停車。車未停穩,她便縱身跳下車來。 管仲與婧從車上下來。婧抱住蔡姬大哭:「姐姐!」 蔡姬悔恨交加,淚水斷線似地滾下來:「妹妹!」 管仲傷感地站在一旁,道:「唉,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真是意料不到。」 蔡姬止住哭,道:「仲父,我要走了。仲父要盡心輔佐君上,也要保重身體……」 管仲道:「夫人放心,且回去住些日子,等君上回心轉意,我親自去蔡國接你。」 蔡姬感激地說:「多謝仲父。但願君上早日回心轉意。」 管仲回頭吩咐一名武將:「你們護送夫人回國,一路小心伺候,不准出一點差錯!」 武將應道:「仲父放心。」 蔡姬對婧道:「妹妹要好好照顧仲父,齊國全靠仲父了。」 婧含淚道:「姐姐放心,姐姐要多多保重!」 蔡姬上車,馭手揮動長鞭,車輪轆轆滾動起來。 三乘戰車尾隨護送。 蔡姬在車上向管仲和婧頻頻招手。 ------------------   黃金書屋 掃描校對 轉載請保留,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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