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市場巧遇
管仲有個習慣,好逛市場。只要一有閒暇,便帶上兩名侍衛,到市場上泡,一泡就
是半天。許多治國之策,就是在觀察市場之後形成的。送走蔡姬之後,他心中有些煩亂,
便與婧棄車而行,來到了市場上。
臨淄的市場好大好大,人山人海,熱鬧非凡,真可謂摩肩接踵,連袂成蔭,揮汗如
雨。透過市場,可以看出臨淄一派百業興旺、經濟發達的景象。
管仲與婧擁擠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興致十足地看著,聽著。
牲畜市場上,牛、羊、豬、雞,樣樣俱全,還有獵人打來的獐、□、熊、狼、兔、
野雞……種類繁多,人們或以物易物,或用刀幣購買。
五顏六色的絲織市場更吸引人,各種顏色鮮美,圖案精細的絲綢在陽光下放出耀眼
光輝,更有賣主別出心裁,把織機也抬到市場上,年輕的織女「卡嗒卡嗒」地邊織邊賣。
齊國客商在這裡流連忘返。婧很內行地摸摸絲綢,再看看織女的動作。
管仲笑問:「怎麼樣?」
婧指指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道:「這些絲綢,與我母親織的一模一樣,那些織女的
動作,也與我母親毫無二致。」
管仲笑了,輕輕一拍婧的肩道:「那還用說,什麼師傅什麼徒弟嘛,看來,這位百
工,我還是沒有選錯呀!」
婧嬌柔地一笑:「相爺,沒有你哪有母親的今天。」
管仲回答道:「沒有高堂,哪有齊國的絲綢。」
前面是叮叮噹噹的鐵匠舖。爐火正紅,各種農具擺在地上任人挑選。米市宛如一條
長長的河流,麥子、谷子、高粱、大豆,一應俱全。最熱鬧的是肉市,賣羊肉的在架上
懸一羊頭,賣牛肉的在架上懸一牛頭,以示貨真價實。賣牛肉的人兩隻手各拿一塊牛骨
敲打著,邊敲邊唱:
「哎哎,齊國的國王真英明,
選准了相國名叫管仲,
管仲是神不是人,
他使齊國翻了身。」
婧高興地捅了管仲一下,小聲道:「聽見了嗎,相爺,那賣牛肉的唱得真好聽。」
管仲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小聲回道:「有些言過其實。我哪是神哪,明明是人嘛!」
婧掩口笑道:「相爺是神,妾是啥?」
管仲玩笑道:「我是男神,夫人就是神女了!走吧。」
前面是耍雜技、玩把戲的、賣藝的,喝采聲此起彼伏。
榮辱柱前的廣場上,人們正在玩鬥雞。兩只雞鬥得你死我活,不分勝負。一只雞的
冠子已被撕裂,滴著血,但仍鬥志不滅;另一只雞遍體鱗傷,雞毛一片片被撕落,卻仍
昂然而立。
婧捂嘴細語:「相爺,人說羊狠狼貪,妾看這雞比羊還狠!」
管仲揶揄道:「夫人高明,那就改作雞狠狼貪好了!」
正這時,忽然離管仲不遠的地方人群騷動,有人暈倒了。管仲拉著婧擠進去一看,
不由大吃一驚。你猜暈倒在地上是誰?他不是別人,正是鮑叔牙!
2.病榻真情
鮑叔牙身為亞相,負責官吏的舉薦、考察、升遷、罷免,他這人一剎兒也閒不住,
到處暗察私訪,懲治了一大批貪官污吏,更提拔了一大批賢才,使管仲的改革得以順利
推行。半年前,他向管仲提了個建議,想去各國巡游考察,管仲一拍即合,積極支持,
徵得桓公同意,鮑叔牙踏上了旅程。這一別就是半年,中間只捎來過一次信,以後就音
訊全無了。管仲時時掛念,決定鮑叔牙如果再不回來,就派人查找。不料,今天在市場
上見到了。
管仲令人將不省人事的鮑叔牙抬回相府,安排在他的寢室裡,請來宮中御醫,為鮑
叔牙診病。
御醫把著鮑叔牙的脈,仔細地診斷,又用舌板撬開他的口,看看舌苔。
管仲在一旁急得走來走去,問御醫:「鮑叔兄怎麼樣?他得的什麼病?」
御醫聽而不答,兀自診斷,直到檢查完了,才洗了洗手,對管仲道:「亞相過度勞
累,風寒入裡。不要緊的,吃幾付藥就會康復的。」說完,提起筆來,開了處方。
管仲立即派婧親自把藥抓來,又親自熬好。婧雙手捧著藥罐進來,把藥罐放在案幾
上,輕聲道:「相爺,藥好了。」
管仲俯下身來,在鮑叔牙耳邊輕聲呼喚:「鮑叔兄,你醒醒,你醒醒。」
鮑叔牙艱難地睜開眼,隨即又閉上,嘴唇翕動了幾下,什麼話也沒說,仍舊混混沌
沌睡去。
管仲坐在榻上,小心翼翼地將鮑叔牙攙扶起來,讓他靠在自己懷裡,從婧手裡接過
藥罐,吹了幾口熱氣,又用唇試試冷熱,然後將藥罐送向鮑叔牙唇邊:「鮑叔兄,吃藥,
鮑叔兄!」
鮑叔牙的嘴唇顫動了幾下,藥汁流入口中。藥還沒吃下,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口
中的藥汁噴吐而出,把管仲吐得滿臉滿身都是。
管仲顧不得擦拭,急忙給鮑叔牙捶背,等到他喘息平緩之後,重新給鮑叔牙喂藥。
藥喂完了,鮑叔牙仍混混沌沌睡去。管仲憂心如焚,坐在病榻前守候。
內侍走進,輕聲稟報:「相爺,賓須無大夫求見。」管仲擺擺手,道:「朝中之事,
由寧戚和隰朋大夫處理。」
內侍應聲而出。管仲俯首悉察鮑叔牙病態。他伸出一只手,輕輕揩去鮑叔牙嘴邊的
藥汁。
內侍將熱氣騰騰的蓮子羹端進來,說道:「相爺,一天一夜了,粒米未進,又不曾
合眼休息,夫人親自熬的蓮子羹,喝點吧。」
管仲擺擺手,雙眼一直沒離開鮑叔牙。
內侍懇求道:「相爺,讓奴才在這裡守候鮑太傅,相爺去歇息一會兒吧。」
管仲執拗地擺擺手,示意內侍離去。
婧走進來,關切地看看躺在榻上的鮑叔牙,問管仲:「鮑太傅病情可有好轉?」
管仲搖搖頭,重重地歎了口氣。
婧端起案幾上的蓮子羹,嘗了一口,對侍女道:「蓮羹涼了,再去熱來。」侍女端
羹退出。婧心疼地摸著管仲的臉龐:
「相爺,為什麼連妾親手熬製的蓮羹也不吃呢?」
管仲憂傷地說:「鮑叔兄不醒,我怎能吃得下,睡得著?我與鮑叔兄是手足兄弟,
年輕時,我在楚國做過三次官,被罷免了三次,別人一提這事就說我無能,可鮑叔兄認
為我鶴立雞群,是楚王容不得賢才;我曾經當過三次兵,還當個小官,打了三次仗,全
失敗了,好多人罵我是膽小鬼,可鮑叔牙不這樣看我,說我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因為家
中有老娘親;我和鮑叔兄作買賣,他出本錢,我出主意,掙了錢我要七,他要三,他不
嫌我貪心,說因為我家貧;白水之濱,我射主公一箭,主公非殺我不可,是鮑叔兄救了
我,沒有鮑叔兄,我早已成為箭下之鬼;本來,主公繼位,鮑叔兄是立了頭功的,這相
位非他莫屬,可他卻再三推薦,拱手把相位讓給了我。沒有鮑叔兄,哪有管仲?我是站
在鮑叔兄的肩上,我欠他的太多太多了。鮑叔兄若有個三長兩短,叫我管仲怎麼活下去?
如今鮑叔兄病成這個樣子,他是為國為民操心勞累的呀!」管仲越說越激動,忍不住熱
淚奪眶而下。
婧也哭了,管仲這番話太感人了,人們把「管鮑之交」作為美談,今天她才真正明
白了這管鮑之交的真正內涵。
「相爺,你只知鮑叔兄不在,你無法活下去,可你想過沒有,如果相爺不在,婧一
天也活不下去。」
管仲回眸凝視著愛妻,正想安慰她,忽聽鮑叔牙哼喲一聲,管仲大喜:「啊呀,我
的鮑叔兄,你可醒了!」
鮑叔牙睜開眼,怔怔地看著管仲,又看了看婧道:「我這是在哪兒?不會是做夢吧?」
他掙扎著要坐起來。
管仲急忙攙扶著他坐起來,婧又拿個枕頭放在他身後倚著。
「夷吾賢弟,趕快弄點吃的,餓死我啦!」
婧急忙從侍女手中接過剛熱好的蓮羹,吹了吹熱氣,雙手遞到鮑叔牙面前。
鮑叔牙接過來,三口兩口就喝了個光:「還有嗎?」
管仲笑道:「有的是,但一下子不能吃多了,慢慢吃。」
鮑叔牙定定地看著管仲,道:「怎麼,夷吾賢弟,你的眼怎麼那麼紅?」
侍女道:「相爺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了,飯也沒吃一口呢。」
管仲瞪了侍女一眼,示意她閉口。
鮑叔牙驚疑地:「怎麼,我在這裡睡了三天三夜?夷吾弟,你三天三夜沒吃飯,不
睡覺?」
管仲笑道:「別說三天三夜,就是成年累月也不過是滄海一粟,何以報答鮑叔兄萬
分之一!」
鮑叔牙道:「那這三天的國事怎麼辦?你身為仲父相國,日理萬機,可不能因為侍
候我耽擱了大事。」
管仲道:「鮑叔兄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當。」
鮑叔牙看著管仲說道:「看你一臉倦容,眼窩都黑了,要注意身體,沒你這位相國,
齊國哪有今天?我這次出去轉了半年,各國走了一圈兒,開了眼界。」
婧忙道:「話慢慢說,鮑叔兄這次病得不輕,等身體康復了,相爺再洗耳恭聽,好
嗎?」
鮑叔牙看著婧,笑道:「好一個賢內助呀。弟媳婦,你的歌唱得好聽極了,唱一個
行不行?」
管仲笑道:「這個好辦。來,夫人,我給你彈琴。」
婧笑問道:「鮑叔兄,唱什麼?」
鮑叔牙想了想,說:「就唱那首黃鵠之歌吧。」
管仲彈起琴,婧且歌且舞:
「黃鵠黃鵠,綑其羽翼,縛其長足,不飛不鳴籠中伏;
蒼天有眼,大地有義,快快回家,妻兒淚眼等著你。」
鮑叔牙用手拍著案幾,打著節拍,瞇著眼睛,聽得如癡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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