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著機靈勁兒和白花花的銀子,小小年紀的安德海居然為自己入宮舖平了道路。
安德海與安邦太不敢怠慢,一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於臘月初六下午到了北京城。
他叔侄二人一路問到阜成門外「四眼井」胡同,很順利地找到安德海的表舅王毅順。王
毅順這幾十年來,接管了岳父的戲班子,他的班子越唱越紅火,堪稱京都四大班子之一,
所以王宅也十分講究。青一色的黑琉璃瓦,屋簷翼然,大門漆紅,石獅威武,院落森然。
安德海一看表舅家的氣勢,他詫異了:
「原來表舅家這麼有錢,這可比馬家莊、湯莊於所有的宅院都氣派!怪不得幾年前,
為了資助自己讀書,表舅拿出三塊大金元寶,那眼眨都不眨。」
安德海心裡犯著嘀咕,表舅從正房裡走出來了,他今天穿了件裘皮毛領大氅,戴了
頂狐皮帽子,腳蹬高筒皮靴,走起路來好威武。
「唉呀,可把你們盼來了,德海快請你二叔屋裡坐。」
表舅很熱情地把他們讓進了屋,又是敬煙,又是上茶,客氣得讓人簡直有點吃不消。
安德海四處打量著表舅的客廳,他發現這個客廳佈置得與在湯二掌櫃和馬二爺那裡看到
的不同,好像他們兩家的客廳正中掛著一幅中堂,那中堂上畫的無非是虎或者山水,而
表舅家的中堂上畫的卻是一幅非常精美的臉譜。在馬家莊時,二姑帶安德海看過一次戲,
好像唱的是「鍘美案」,那戲中人的臉都塗著各種各樣的臉譜,不過,現在回想起來,
遠遠比不上表舅家這幅中堂上的臉譜好看。中堂下面放著一只長條幾,條幾上擺放著財
神爺,還有一尊觀音菩薩像。一個小香爐供在菩薩像的前面,條幾前面擺放著一張八仙
桌,桌子的兩側各放一把紫紅色的太師椅,此時表舅和二叔正坐在左右兩側的椅子上,
安德海鄰著二叔坐下。他們寒暄了幾句,便話人正題。
王毅順看著身著新裝的外甥,笑了笑:
「德海這一打扮打扮,可神氣多了,保證內務府總管能看中。」
安德海被表舅說得不好意思了,紅著臉低下了頭。
「表舅,明天就是初七,我能成嗎?」
安德海忐忑不安地問表舅自己能否順利人選。表舅是個聰明人,即使外甥不提及此
事,他也要提起的。於是,王毅順回答道:
「德海儘管放心,該疏通的,我都托過人了,黃總管那是不用你操心了,只是還有
一個人,名叫李以凱,此人是內務府副總管,明日選定入宮太監,他要起很大的作用,
但此人素來與黃總管不和,現在看起來,李以凱那裡還有點問題。」
安德海心裡明白,表舅是個熱心腸的人,他無論如何是不會故意賣關子的,看來,
李以凱那裡,他是真的無能為力。不過,安德海並不是十分擔心,他懷裡還揣著二爺在
世時給他寫的一副推薦信。對,現在就去找三爺!事不宜遲,今天下午非找到三爺不可,
可三爺在宮中當太監,不是那麼好找的。
安德海跟著表舅首先到了前門大街,他們在一家食品舖子裡買了些上等的點心,准
備送給三爺,又急匆匆奔向紫禁城。這紫
禁城坐北向南,離前門並不遠,需經天安門才能進皇宮,可天安門兩旁侍衛把守得
很嚴,豈能隨便出人?還好,表舅常帶戲班子進宮唱戲,這把守的侍衛,多少也有點認
識表舅。表舅向其中一位侍衛拱手問好:
「劉大哥好,多日不見,劉大哥日漸發福了。」
那姓劉的也沖表舅點了點頭,表舅上前嘀咕了幾句,只見表舅趁無人在意時從懷裡
掏了些銀子放在姓劉的手中,表舅拉著安德海的手走進了這第一道大門。不一會兒,從
太和門旁邊的小偏門裡走出一個人,這人穿著灰坎肩兒,藍長衫,表舅認得這是宮裡太
監的裝束,便捏了捏安德海的手,安德海明白,表舅是在示意自己走過去。安德海站在
原處沒動,他初次進宮,心裡多少有些怕,那太監覺得這一老一少在注視他,便走了過
來。平日裡,這皇宮裡出出進進的盡是些達官貴人,而且他們都從正門出人,如今兩個
平民模樣的人站在牆角邊,顯得格外招人注意。雖說這上了年紀之人有雍容華貴之態,
但他穿的是便服,這年紀輕的,是農村人打扮,所以這位公公一看便知這兩個人是來找
人的。
「請問大爺,站在這裡,有何貴幹?」
表舅剛想開口,誰知那太監倒先搭話了。
「公公好,我和外甥來找一位公公,他便是南皮馬家莊的馬三柱,煩公公給報個信,
就說他任孫安德海來了。」
那位太監遲疑了一下,安德海見機走上前兩步,將五兩銀子送給了他,那太監還有
點不好意思收,剛想假意推讓,被安德海一手攔住了:
「這是小侄孝敬公公的一點小意思,公公不嫌少,拿出喝茶好了。」
這是安德海第一次用錢買路,他顯得嫩多了。那位太監笑呵呵地從小偏門進去了,
約摸一刻鐘的功夫,三爺出來了。他一見安德海,連忙讓他們進去,把安德海帶進了自
己住的小屋裡。表舅王毅順見外甥順利找到了三爺,便告辭回家去了。
安德海隨三爺進屋,他發現三爺這屋子只有他一個人住,屋內雖沒什麼像樣的家具,
但收拾得整整齊齊。他住的也是瓦屋,有一丈多高,屋頂是黑色琉璃瓦,小院內干乾淨
淨,比湯莊子一般人家都漂亮。安德海認為宮裡的太監全是一人一屋,便暗自高興起來,
看來這條人生之路是走對了。
三爺給安德海倒了杯熱水,讓安德海捧著暖暖手,問長問短。兩人自然提及二爺之
死,三爺陷人悲痛之中,但他已聽馬家莊的人說起過,為二爺送葬時,是安德海披麻戴
孝,挑幡、摔孝盆,所以,他對安德海有一份感激之情,他覺得這個小老鄉知情知義,
辦事穩當,如果將來能在宮中混出個什麼名堂,三爺上了年紀也有個依靠。
安德海從懷中掏出二爺托人寫給三爺的信,信中竭力推薦安德海。三爺進宮時才七
歲,又是伴著阿哥長大的,多少識些字,他讀著二爺的遺書,不禁老淚縱橫。安德海見
三爺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便拿出20兩銀子:
「三爺,這裡晚輩孝敬您的,別嫌少,請您收下來。」
「哈哈哈,孩子,你能有多少銀子,快收起來吧,咱爺倆還見外嗎?等你以後混好
了,再孝敬我也不遲,現在,你要用銀子的地方多著呢。」
三爺不由分說,把20兩銀子全裝進了安德海的內衣口袋裡,安德海感激地點了點頭。
「聽說今年招入40名童監,可前來報名的多達七八十人,這中間肯定要落選一批人,
還好,初選你已通過,下面就是選定誰去王府,誰留在宮裡。」
安德海冒著生命危險自閹,可不是為了去王府侍奉王爺、福
晉,他為的是接近皇上、太后,為的是日後飛黃騰達,他急切地說:
「王府我可不去,我要留在宮裡。」
「是呀,我也是這個意思,明天決定是否留在宮裡,由兩個人作主,一個叫黃承恩,
一個叫李以凱,可這兩個人素來不和,德海,你想走誰的路子呢?」
「都想走,他們不和與我無關,黃公公那裡表舅已打通關節,只是李公公這裡,他
沒能幫上忙。」
安德海仔細地向三爺述說著表舅為他奔走的事兒,三爺聽罷,告訴安德海:
「孩子,三爺我也在宮中混了幾十年,我又是皇上那邊的人,平日裡,公公們也多
少給我個面子。這個李公公平素為人奸詐,貪得無厭,不過,他甚得太后的歡心,我與
他井水不犯河水,過去,幾乎沒打過什麼交道,不知這個面子他給不給。」
三爺面有難色,安德海的心裡一下子涼了下來。三爺安慰道:
「他的路也不一定走不通,你在我這兒等一會,可千萬不要亂走動,宮中不准有外
人走動,我去找李公公,探探他的口氣。」
三爺走後,安德海趴在床上迷糊了一會,這幾天,他實在是太累了,從南皮到京城
300多裡地,他與二叔安邦太一路揚鞭催馬,一刻也不敢歇息,在滄州住了一夜,天還
沒亮便起身趕路,到了京城,又馬不停蹄到了表舅家,連口熱水也沒喝,這又找到了三
爺。這會兒,三爺一走,屋裡只剩他一個人,四周靜極了,他禁不住打了個噸。迷迷糊
糊中,他覺得有人給他披了件衣服,努力睜開眼一看,三爺回來了。
「三爺,找到李公公了嗎?」
安德海猛地揉了揉眼,他心裡明白,現在可不是該他睡大覺的時候。三爺嘴一咧,
答了句:「孩子,你的命運真不錯,我剛到內務府,正巧李公公要出去辦些事兒,我簡
單地把你的事給他說了幾句,他淡淡地說了句『晚上看看孩子再說』,這就是有門了。
他要看看你再說,這不是明擺著嗎?你不要著急,天一黑我就帶你去他家。」
「李公公不住在宮裡?」
「他是太監總管,不住在宮裡。前年,他蓋了李宅大院,可氣派了,我過去有事去
過一次,並不太遠,出了宮,約莫一個時辰便到了。」
天已黃昏,安德海坐臥不寧,三爺給他端來飯菜,他一口也吃不下去,三爺勸慰他
一定要沉住氣,在這裡乾著急是沒有用的。吃過晚飯,天色已黑,爺倆準備動身去李宅。
臨走時,三爺從床頭下面拿出一個非常精緻的小盒子,三爺打開小盒子,只見裡面有一
塊紅綢子,紅綢子裡包著一個像樹根一樣的東西,這東西還長著幾根鬚子,安德海可從
來沒見過這玩意兒,三爺說:
「這叫人參,是極珍貴的補品,用它煮的參湯比老母雞湯還補人,咱們把它帶著送
給李公公。」
安德海心想:這個小樹根送人不太寒磣人了,可又不好明說,他徵詢三爺的意見:
「三爺,李公公那裡,我要給他多少銀子呢?」
「銀子,他有的是,但這個人是出家人不愛財——多多益善,依我之見,咱們帶顆
人參,再給l00兩銀子就差不多了。」
100兩銀子,從三爺的口中說出來不當一回事似的,而在安德海聽來如雷震耳,但
事已至此,忍痛割愛也得割。三爺把人參盒揣在安德海的棉襖裡,兩人匆匆出宮。了。
三爺帶著安德海左拐右拐,也不知拐了多少個洞口,他們在一家府邸前站住了安德海定
神一看:呀,這宅於可真漂亮,高高的門樓下掛著兩隻大燈
籠,威武的石獅比在表舅家看到的大多了,大紅漆門,釘著幾個大銅環子,門口還
有幾個僕人模樣的人。三爺拱手問好:
「大哥好,勞你大駕,通報一聲,說馬三柱求見你們老爺。」
其中一個僕人進去了。安德海心想:這太監在宮裡互稱公公,怎麼一出宮稱「老
爺」?可能是他們忌諱別人稱「公公」吧!
自己是未來的公公,究竟等一會該怎麼稱呼李以凱呢?他正思忖著,那位僕人前來
引路,把他和三爺帶到了客廳裡。真是哪一行都分三類九等,這李宅可比三爺住的小院
闊氣多了。寬敞的客廳,講究的家具,漂亮的瓷碗,還有古玩字畫,安德海可從來沒見
過這些東西,他也叫不上來名字。「喵,喵喵」,一只白色的小貓爬到了太師椅上,安
德海發現它的一只眼睛發出藍光,三爺悄悄告訴他:這叫波斯貓。
「是馬三爺嗎?』
一聲問話從客廳旁邊的一間屋裡傳出,聽那口氣,此人一定是李以凱。說著,李以
凱走進了客廳,安德海不敢抬頭,他用眼角的余光掃了李以凱一眼。
「媽呀,這人長得這麼難看,鷹鼻,鼠眼,一臉的麻子,可真嚇人。」
安德海顯出懼怕的樣子。李以凱坐到了太師椅上,有兩個小丫環送上兩杯茶,李以
凱端了茶杯,向著三爺:
「馬三爺,請!」
「李爺太客氣了,小弟今個兒來打擾了,這不,我把這孩子帶來了。」
三爺陪著笑臉,點頭哈腰應付著。李以凱繼續用那陰森森的語調說:
「嗯,這孩子模樣不錯,不過……」
安德海怕他說出「不過」的下半句,「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李爺在上,受小的一拜,小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請李爺教導。」
這一跪,把李以凱給逗樂了,他似乎臉上露出了笑容:
「倒挺懂事的孩兒,快起來吧。你叫什麼姓名?」
「安德海。」
「聽說你是自閹的,有勇氣,不容易。」
李以凱誇了安德海幾句,安德海心中有了數了,看來李公公肯幫忙。安德海看看三
爺,三爺似乎示意他:時機到了。安德海便從懷中掏出那人參連同100兩銀一起呈了上
來:
「李爺,小的不懂事,以後還請您多指教。」
安德海順勢將人參、銀兩放在茶几上,他發現李以凱連看都沒看一眼,可他又不敢
問三爺究竟李以凱為何不看送來的禮。安德海站在那裡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李以
凱仔細打量著安德海,繼續說:
「馬三爺,咱們也認識幾十年了,憑交情,我還能不給你這個面子,只是,這孩子
是自閹,割淨沒割淨不敢說,明個兒刑慎司定要來人驗收,那驗收一關也不好過。」
「那自然,我會帶他去拜訪劉師傅,李爺儘管放心,我盡力不給你添麻煩,下面該
做的事,我心裡明白。」
李以凱與三爺隨便說了幾句客套話,三爺和安德海見機便告辭了。
出了李宅,安德海便把半年前自閹時的情景描述了一番,他特別強調自己確實已割
淨,那第二刀是「小刀劉」給割的。三爺告訴他,李公公所講的明日驗收官劉師傅就是
那位「小刀劉」,不過,今晚一定要去拜訪他。
兩人急匆匆地奔向「小刀劉」家。劉師傅的家高皇宮不算太
遠,他住在天安門南五裡巷。一老一少說著走著,約摸一個時辰便到了劉宅,有了
剛才拜見李以凱的經驗,這回安德海的膽子大多了,他未等三爺開口,便向劉宅守門老
頭躬身施禮:
「老人家,勞您大駕向劉師傅稟報一聲,說南皮湯莊子安德海來看他了。」
守門老頭上下打量著安德海,心中暗想:
「南皮湯莊子,對,半年前老爺遠行,記得是戲班子的王老闆請走的,不就是為一
個叫安德海的人嗎?這孩子果然不凡,口齒伶俐,機靈活絡,以後是個角。」
老頭讓三爺和安德海在門外稍等片刻,自己進去稟報主人去了。不大一會功夫,看
門老頭便出來了,他向安德海擺擺手,說:
「老爺已安歇,讓你請回吧,有事明早再來。」
這下安德海可急了,等到明早,這一夜可怎麼熬呀!於是,他掏出二兩銀子塞與看
守老頭,懇請他再為通報一聲。老頭接了安德海的銀子又進去了。
「安德海,老爺讓你進去說話。」
安德海和三爺連忙跟著老頭進了劉府。這劉府雖不算太大,但小小的四合院佈置得
整整齊齊,房子也高高大大的,不時傳來梅花的暗香,與安德海在鄉下,在李宅,在皇
宮裡所見都有所不同,這裡給人的感覺並不是充滿血腥味,卻有一種安穩的感覺。
「來人是安德海嗎?」
劉師傅半躺在床榻上,他身上披了一件深青色的緞面棉袍,他一看見三爺,咕碌一
下坐了起來。三爺他多少有一些認識,他不敢怠慢皇上身邊的太監,連忙下床,請三爺
上座,並吩咐僕人看茶。
「三爺何必勞你大駕,這又黑又冷的天,有什麼事,差個小童告訴我一聲不就行了
嗎?」
看來,劉師傅對三爺是有幾分敬畏的。三爺也很客氣,講明了來意,並為安德海美
言了幾句。劉師傅仔細瞅了安德海一會兒,他不敢相信眼前這位漂漂亮亮、白白胖胖的
翩翩少年竟是半年前那位躺在床上,呻吟不止,滿身臭氣的人,可他又不得不相信,此
人確實是安德海。只見安德海遞上20兩白銀:
「劉師傅,德海初次進京,什麼也不懂,一切全仰仗劉師傅指點。」
「小刀劉」見安德海這麼懂事,不禁心中歡喜,他歡喜的不僅是安德海如此之抬舉
他,而且是安德海出手大方,20兩銀子,是自己閹三四個太監的收入,閹太監並不是天
天都能有的「美差」。京城兩把刀,還有一把在另外一個師傅手中。再說,即使京城只
有有「小刀劉」一把刀,也不能天天閹人吧!平日裡,劉師傅還閹雞、閹狗、閹羊,賺
點錢花花,今天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這麼多銀子,「小刀劉」真可謂是「喜出望外」。
他的心裡美滋滋的,自然,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德海呀,咱爺倆也算有緣份,半年前,我去你家,一眼就看出你不是個尋常人。
你呀,可真讓人心疼,十幾歲的孩子,能敢動手摘自己的『寶』,不簡單,真不簡單。」
安德海覺得「小刀劉」不像人們傳說的那樣讓人見而生畏,他反而覺得劉師傅人很
隨和,便不再拐彎兜圈子了,開口道:
「德海明天要參加太監人宮驗收,聽說劉師傅也去參加驗收,還請劉師傅多幫忙。」
「自然,就是你今天不來,明天我也不會為難你,我和你表舅的交情也不是一天兩
天的了。」
聽「小刀劉」這麼爽快的一句,安德海心裡踏實多了,他便與三爺一道離開了劉家。
安德海初到京城,又是走黑路,他不敢
自己回表舅家,三爺只好又把他送到王毅順家,自己回到宮裡已半夜了。
安德海回到表舅家,二叔安邦傑已經睡了,他被侄子吵醒了,揉了揉眼皮,關切地
問:
「海兒,事情辦成了嗎?」
安德海讓二叔放心,事情總算有點眉目了,不過,明天驗收還是一關,現在還不能
高興太早了。安邦傑一側身又睡著了。安德海輾轉反側,難以入睡,雞已叫頭遍,安德
海心想:明天還要有許多事情要忙呢,無論如何,現在非睡一覺不可。他閉上眼睛,努
力入睡,果然,不一會兒,他便發出了鼾聲。
「安德海。」
「小的在。」
「把褲子脫下來,脫呀,快脫。」
安德海雙手捂著襠下,不肯脫褲子。那滿臉橫肉的人,胡須一翹,雙眉一抖一抖的,
跨前一步,一手將安德海的褲子全執下了。安德海羞愧難忍,努力找個地縫鑽下去。
「哈!哈!哈!瞧你怎麼割的,什麼雞呀蛋呀的全在,這不明擺著是個真正的男人
嗎?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騙到內務府來了,拉出去,斬了。」
安德海大叫一聲,驚醒了睡在身邊的二叔安邦傑,二叔發玖侄子在做夢,便搖醒了
安德海:
「德海,醒醒,快醒醒。」
安德海揉了揉眼皮,又摸了摸襠下,割得禿禿的,才知道剛才做了個惡夢。他再也
睡不著了,便倚在床頭,等著天亮。平日裡,一覺睡到天黑,也不覺得這黑夜的漫長,
可今天心事太重失眠了。這夜怎麼過得這麼慢呀,雞叫了兩三遍了,外面仍然是黑沉沉
的,彷彿這黑夜無邊無際,安德海的心裡不禁也是沉沉的。
天總算亮了,安德海輕輕地下床出了屋,他想到院子裡去透點新鮮空氣,提提神。
他剛走到院子裡,就見表舅迎了上來:
「德海,這一夜,你睡得一定不好吧。」
安德海詫異了,難道是夜裡輾轉反側驚動了表舅?表舅看出了安德海的疑惑,便接
著說:
「瞧你眼皮腫的,一點精神也沒有,等一會進了宮,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你可怎麼
吃得消?」
安德海覺得表舅的確是很疼自己,心想等以後混出名堂來,一定要好好地孝敬孝敬
表舅。
「表舅,你昨天說黃公公那裡不要我操心了,可我不認識黃公公,等一會進了宮,
我該怎麼辦?」
安德海突然想起還有個黃公公需要拜見一下,便直言問及此事。
「我昨晚也在想這件事,所以,今個兒早起了一會,我備了兩匹馬,你馬上隨我去
黃公公家,我帶你去拜師去。」
還是表舅想得周到,安德海沒敢怠慢,和表舅騎上快馬到了黃公公家。黃承恩是當
時的太監總管,他有權有勢還有財,這黃府比李宅還要豪華、氣派。安德海昨晚去李以
凱家,除了幾個僕人,可沒見什麼女人,可到了黃家,讓他大吃一驚,黃家居然和一般
官宦人家一樣,僕人、丫頭、老媽子樣樣不少。此外,黃家還有兩個珠光寶氣的貴婦人,
安德海看呆了,表舅連忙捏了捏安德海的手心,示意他不要再亂想一氣了。他們來得早,
黃承恩還沒起床,他二人只好坐在客廳裡等待。安德海見四處無人,便悄悄地問表舅:
「黃公公不是閹人嗎?」
「是呀!不是閹人怎麼能當太監?從秦始皇到今個兒,哪一
朝,哪一代的太監不是閹人?那東漢的蔡倫,明朝的鄭和,哪一個太監不是閹人?」
「可我剛才明明看見有婦人走過去,看她那模樣,不像是老媽子,倒像是這家婦人
似的。」
「小小的年紀,心眼倒不少,你說對了,那兩位正是黃公公的一妻一妾。」
安德海這下就更糊塗了,他雖年少,但他懂得閹人是廢人,不能娶媳婦的,這黃府
居然一妻一妾。難道只要有錢,也有人肯嫁太監?太監娶媳婦,荷,有趣!真有趣。
客廳外傳來一陣咳嗽聲,表舅連忙示意外甥不要再問下去。
「黃大爺早。」
表舅上前問好。安德海覺得黃公公不像李公公那麼可怕,便也抬頭相望。只見黃承
恩又白又胖,活像個老太太,他的頭梳得光溜溜的,臉上也很光滑,由於人胖,下巴向
下搭著,肚子向前挺著。安德海心想,若不是在這裡見到他,若是走到街上,說不定會
把他當作孕婦大嫂呢。
「王老闆早,這就是你的外甥安德海嗎?」
黃承恩的記性倒挺好,一開口便道出了安德海的姓名。安德海猜想表舅一定不止一
次在黃公公面前提過自己,不然黃公公何以知道「安德海」?剛才路上表舅已交待過安
德海,見了黃承恩要叫「師傅」,並要磕頭,拜他為師。安德海想到這裡,上前幾步,
「撲通」一聲跪在了黃承恩的面前:
「恩師在上,受徒弟一拜,小徒安德海從此以後全仰仗恩師提拔。」
安德海這突如其來的一跪和一番言語使得黃承恩不禁一愣:
「這孩子,是別人教他的,還是自己有心?」
黃承恩上前拉起安德海,他仔細打量一下這個「徒弟」,果然如王毅順所言:唇紅
齒白,口齒伶俐,天庭飽滿,地間方圓,面如敷粉,神采煥發。
這極好的第一印象,奠定了安德海與黃承恩之間的師徒之誼。黃承思並未多想,便
上前扶起安德海:
「德海從師老朽,是老朽三生有幸,來人呀,快備喜宴,我與王老闆、徒兒安德海
喝上幾蠱。」
當下,黃府擺上了一桌豐盛的筵席,這席上的菜餚,安德海別說吃了,就是聽說也
沒聽說過,什麼燉燕窩、燒冰糖蹄子、炒羊肉串、燴魚翅,還有蓮子湯。酸辣湯、紅燒
青魚、蒸螃蟹。安德海也真餓了,昨晚他在宮裡三爺的小屋裡吃不下飯,後來又熬了個
大半夜,一大早又來拜訪黃承恩,早餓了,但他又不敢動筷子。他生怕自己的吃法不對,
惹人笑話。表舅心細看出了門道,打趣地說:
「德海這孩子就是太斯文了,像個女娃。」
黃承恩似乎也看出了門道,打著圓場:
「師徒本是一家人,等以後我讓你師娘慢慢教你做幾道小菜,你這心靈手巧的,一
學便會。」
黃承恩之妻,一位衣著華麗,溫柔大方的女子款款地走到安德海的身旁,柔聲柔氣
地對他說:
「德海,你若不嫌師娘手藝差,今天晚上我就教你燉乳鴿,保險讓你師傅饞得直流
口水。」
安德海覺得這位師娘又大方又溫柔,說起話來十分悅耳,真有點像娘。不過,娘沒
有她那麼漂亮的衣裳,娘的頭上也沒有金簪子,娘雖然不會燉乳鴿,但娘幹出來的面條
又細又韌,可好吃了。每年到了麥收以後,娘都要幹一次純麥面的面條,那面條在鍋裡
一翻便撈出來,吃在嘴裡滑而不膩,可真饞人。一想到娘,安德海的淚水直在眼眶裡打
滾,可這個場合下,自己是絕對不能
掉淚的。於是,安德海連忙夾了一個紅辣椒在嘴裡,那酸辣湯裡還有幾個紅辣椒,
安德海吃了一個又吃一個,他嗆不住了,一陣猛烈地咳嗽,他背轉身子,離開飯桌,一
個勁地咳著,淚水隨之而下,他總算把自己的一陣心酸給掩飾過去了。
其實,黃承恩是個心細之人,當妻子走近徒弟時,他就發現安德海的神情有些變化,
接著是安德海一言不發,只低頭吃菜,他早已發現安德海的眼裡噙著淚花,他想:這孩
子一定是想家了,俗話說:千好萬好不如家好,狗不嫌家貧,更何況人呢?再窮的家,
人也留戀。安德海一直在穩定自己的情緒,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只好猛吃辣椒,掩飾
自己。看到這裡,黃承恩心中不能不暗暗佩服這個新收的弟子,他才14歲,就如此之圓
滑,若在自己身邊再栽培幾年,經經風雨,見見世面,這將來定是前程無量,這是棵值
得栽培的苗子,或許將來可以成為自己在宮中的左膀右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黃承
恩不禁暗自高興。黃承恩有一妻一妾,他們收養了三個兒子,老大黃傳寶,老二黃傳根,
老三黃傳延,其中老大、老二是黃承恩的侄子,老三是大老婆娘家外甥,沒有一個外人。
這三個乾兒子,兩個大的已經結婚,老三比安德海大兩歲。雖然干老子失了「根」,沒
了「寶」,但並不影響乾兒子的荒淫無度,他們「齊心協力」,把干老子失去的,大把
大把地全撈了回來。
這老大黃傳寶,長得如石猴一般,兩隻小眼睛一轉,壞點子便竄了出來。他娶一妻,
納三妾,還不過癮,每天晚上逛妓院,下賭場。在風月場上空耗歲月,家裡哪個丫頭、
老媽子稍有姿色。他也不放過,最使干老子不能容忍的是他竟勾引比自己大十歲的二娘,
去年二娘懷上了他的孩子,氣得干老子差一點沒把小妾和乾兒子一起掐死。家醜不可外
揚,小妾跪在黃承恩的面前等候發落,氣得老太監一個飛腿踢得小妾仰面朝天,孩子也
踢掉了,關了小妾整整半年,經妻子調和才算平息了此事,黃承恩又把大兒子狠狠地教
訓了一頓,他與二娘從此不敢偷雞摸狗了。
這老二黃傳根,嗜財如命,貪得無厭,鐵公雞一個——一毛不拔,這倒令他干老子
挺滿意。黃承恩在昌平縣買了百十畝地,過去一直交給管家代管,黃承恩一直懷疑管家
從中貪了不少,但鞭長莫及,自己整天忙於宮中之事,無暇去昌平督察,也只好聽之任
之。二兒子長大了,黃承恩便派老二去昌平管理農事,可誰知老二離京時,死活不願意
帶老婆、小妾一起去,說什麼鄉下條件差,她們吃不消,這一妻一妾也不願跟丈夫下鄉
吃苦,留在太監公公家,坐享其成,塗脂掛粉,爭風吃醋。黃傳根在昌平設起了外室,
納了一個妾,收了一個丫頭,逍遙自在,夏秋兩季收了租便帶著外室游山玩水,不務正
業。若不是他在西安逛妓院,看卜了一個名妓,死活非要為她贖身,外室一妾一丫頭生
怕娶了名妓拋棄她們,一氣之下鬧到京城黃府,黃承恩還以為二兒子在外規規矩矩收賬
呢。黃承恩真的很傷心,自己不能辦到的事,在兩個侄子身上全都發揮到「最佳」程度,
他眼巴巴地看著他們胡作非為,暗自歎息。
唯有老三黃傳延,是黃家的唯一規矩一點的,他今年16歲了,不賭也不嫖,但卻是
個大煙鬼。他是黃妻娘家外甥,生下來瘦弱無比,他爹娘在鄉下種地,日子過的窮一些,
他姨媽因臉蛋漂亮被太監黃承恩看中,娶做老婆,她不愁吃,不愁穿,只愁長夜難熬,
為了打發時光,也為了老了以後有個指望,她懇請丈夫收養了老三。老三小的時候小臉
紅紅的、圓圓的,非常可愛,曾受到老太監的誇獎。黃妻把錢都花在了老三的身上,供
他讀書,有什麼好吃、好玩的也盡量滿足他,衣服做了一套又一套,穿不完全壓在了箱
子底下,爛掉、霉掉。眼見老三學業有成,不像他兩個哥哥那樣不成大事,而誰料到,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愛上了
大煙,成了一個「癮君子」。一次,黃承恩急匆匆外出,忘了把他的煙房鎖上,老
三去找乾爹有事,他一進煙房便被一股奇異的香味給吸引住了,炕頭擺著一只大煙槍,
他好奇地吸了幾口,覺得感覺很好,乾脆學著乾爹的模樣,躺在炕上吸了起來,這下,
可下不得了了,一來二去,他上了煙癮,每天飯可以不吃,覺可以不睡,但煙不可以不
吸。開始黃妻瞞著老太監,偷偷給老三弄點煙土,時間一長,黃承恩發火了,三個乾兒
子,沒有一個成器的,趕走老三吧,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多少也有些感情,不捨得,只
好自認兒子不爭氣。這老三自從吸上了大煙,一天天地瘦弱、憔怦,16歲的少年竟還沒
有安德海高,也沒安德海胖。若不是安德海已經割了,黃承恩肯定會收養他為第四個干
兒子。既然已經是閹人了,就讓他進宮吧,只要對他好,或許比乾兒子還有用。
想到這裡,黃承恩便讓妻子去找幾件老三還沒上身的新衣服來,也給這徒弟打扮打
扮,安德海原來的一身新棉衣也太土氣了,把他打扮漂亮一點更容易通過驗收。黃妻撿
了五六件新衣服讓黃承恩親自挑選,老太監看中了一身,打發僕人帶安德海下去換衣服,
打算馬上帶安德海人宮候選。
安德海換好衣服走了出來,果然帥極了:寶石藍的小棉袍,外罩一件米色馬夾,棉
袍的袖口、領口都圍上一層白絨絨的狐皮,一頂黑裘皮小帽,真像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
兒。表舅王毅順見外甥如此一打扮,更顯得漂亮,不禁暗自替安德海可惜:唉,多帥的
小哥,這才14歲,便顯得青春年少風流百態,若是到了十八九歲,還不是個美男子!可
惜喲,如此一美貌少年,他不會懂得人間情愛,也體嘗不到別有一番滋味的天倫之樂,
他將生活在一個不正常的世界中。
黃承恩以極其欣賞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這個新徒弟,也許,他要把自己未實現的理想
在這個徒弟身上得到實現。
事實上,安德海的確沒有讓黃承恩失望,他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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