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齡坐在屋裡的繡褥上,旁邊還有一只涼竹編得的籐椅,那上面舖著一層薄薄的褥
子。究其原因,許是因為他太瘦的緣故吧。書室的一頭,朝南的玻璃窗下,橫一條紫檀
條式書桌,上有青龍白瓷筆筒及筆墨硯台,靠牆的兩壁,是疊滿書籍的紫檀書櫃,書屋
的當中有一張比庭院稍小一些嵌有大理石桌面上的紫檀圓桌。圓桌上擺有一方黃楊木棋
盤。百齡多年來養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每每去朝聖前或去衙門前總要到這一排三間的
書室來坐一坐。環視一下這靜靜的書室,聞聞這書屋的書卷氣。
「老爺,車轎備好了。」王冒的聲音在百齡聽來,似乎時斷時續,他還沉浸在這棋
子的磨擦聲中。幾縷陽光透過窗欞上的玻璃反射到書屋內,頓時,陰暗的屋子明亮了許
多。百齡手中的雲子也折射著散亂的陽光,像一顆顆著火的星星從百齡的手中一個個地
蹦掉下去,熄滅在棋盒中。
百齡換好衣裳,即使身著一品官服,也是前襟長、後襟短。百齡夫人替他先後扯了
一下,總是擺不整齊,惱笑道:「你看你這副身子骨,哪像朝中的一品大員,出去了也
不知道,讓別人怎麼笑話你呢?」說著輕輕地拍了幾下百齡的後背。她心裡高興,主要
是剛才見百齡病得不輕,沒過一個多時辰,就好了,心道,畢竟不是病,要真是病倒了
那才令人焦心呢。別看百齡在外面威嚴十足,可在妻子面前卻顯得十分乖順,先前的靜
坐多少淨化一點胸中的煩惱,感到氣也順暢了。他拉起夫人的手說道:「你負責侍候兒
子吧,以後老朽就不要你管了。」夫人一下子掙脫了被攥著的手,說道:「老朽,老朽,
真不知老爺老在何處?這麼老了怎麼還會有個兒子,依我看,你是心老,身不老。」百
齡勉強一笑,說道:「夫人哪,老不老你知道。」忽然,嗓子一陣抽搐,連忙打住了下
面的話,以手掩口,輕咳了幾聲,說:「你看,話也不能多說,怎麼不是老呢?好了,
夫人,我此去總督府,著實有緊要的事要辦。先前沒對夫人你說,是怕你聽了不安,適
才想好對策,心境就寬慰了許多。夫人在家靜候吧。」
「老爺,你放心去吧,只要你身體沒有什麼大礙,我一千個放心就是。」說著,百
齡夫人附在百齡的肩頭,悄聲說:「上個月,朱爾賡額送來了幾株西洋參,我先給你煎
熬著,回來就給你喝。人常說,冬病夏補,我想也應該補補才是。」
「什麼?我怎麼不知道這回事?」百齡吃驚地問。「喲,什麼事非要你知道,你別
忘了這個府上的內當家還是我。」百夫人杏眼一睜,「那是,朱爾賡額特地前來拜訪您,
可你上朝去了。我也推辭不過,就權且收下了。這又不是什麼稀罕物啊。寶石、黃金,
我不收,這點禮品還算得上收賄嗎。哼……大清朝就你一個清官了。」百齡不再言語。
想好言再逗上幾句,又沒說什麼,心裡隱隱感到這不是一件好事,末了,就在他離開官
邸前,對送到門口的百夫人說:「吃自己的俸祿不是很好嗎?」逕自坐上了涼轎,恢復
了一臉陰郁的表情。
一陣涼風吹過來,轎上的絲綢波浪一樣起伏不停。
事情過去幾年了,哀傷已經漸漸地淡化。雖然時不時地那悲慘的一幕會在腦際中浮
現,她也常常迫使自己不再去想它們了。她的憂鬱的心境被嘉慶帝喚醒了,她學會了和
嘉慶帝呼應著暗中投來的青睞目光。事實上,到了後來,每每嘉慶帝要與她在宮中做那
種事時,她先是默許,繼而應承地配合起來,都說被帝王的恩寵如同沐浴著春風化雨一
般的滋潤,可在她看來,豈止是春雨,她甚至想這簡直是陽光,是她年輕而健康的體魄
所必需一種營養。似乎離開了這一點,她的生活或許至今仍在陰影的籠罩下。這就是梅
香的真實想法。
要不是這偶爾中的發現,梅香就已經流露出不打算回去的念頭。她像往常一樣偎在
他的懷裡,任憑他的手在她的衣襟裡如同掃地一樣。她滋生出的熾熱情感震撼了自己,
正是從這雙手在她滑膩的皮膚所彈出的美妙而酣暢的琴弦,她解悟到一個女人的生命燦
爛的本質,並去認真地諦聽來自另一個生命中發出的赤裸的邀請聲。它們悅耳如同雨珠
敲在金質的風鈴上,在如此寂靜的午後漸漸地高亢。
她怎麼能想到呢?
除非事情到了萬分緊急的時刻,如若不然的話,武子穆無論如何也不會闖到宮眷的
住處的。
武子穆知道,此時若大呼小叫,驚動聖駕,無論如何是不行,當他拽著董誥往樓上
去時,店外的砸門聲已經越來越緊了。那剛才被打得鼻青眼腫的高扒道此時又神氣活現
地在門外高聲叫嚷。礙於有聖上的吩咐在先,武子穆只是要幾名侍衛守住大門,進來一
個砍死一個,進來兩個砍死一雙。又命幾名侍衛站在牆頭,以做觀望,如有逾而過者也
格殺勿論。彷彿和對方擺出一副拚命的架式。
武子穆心裡可著急啊,剛嚥下的幾口綠豆粥使身上的汗意有些退卻,這時候又冒出
一頭汗來。他對董誥說:「董大人,看來只有叫醒皇上了。」董誥點點頭:「對,對,
叫皇上,你去上樓,我到前面去應付。」說著翻找衣物,要找出那身官服,可一時竟不
知放在何處,硬著頭皮走向門口。
武子穆不敢怠慢,此地就出在蒙遼交界處,要不繞道蒙古草原的話,他此時已守護
在紫禁城牆上了。可到哪裡,就說哪裡吧。他知道,一旦地方惡霸與官府勾結起來,那
就什麼殺人越貨的罪惡也敢做出來。何況,他們的身分僅是來往的客商呢!
二樓上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張明東哪去了?還有幾個太監哪去了?他無從
知道。他記得,他被張明東攔在門口的那間屋子。他輕挪腳步在門口站了一會,喘了一
口氣,只感到腳下的涼氣直往上竄。他解下佩刀放在門口,用手指輕輕地叩響門環。裡
面沒有絲毫動靜,彷彿死去一般,諦聽一會,從裡面隱約傳來陣陣鼾聲。他剛想下樓,
前庭的吵嚷聲似乎越來越急。他不得不掀起門簾往裡就闖。幸好,他的眼尖,一眼看見
靠窗的床榻下擺放著兩雙鞋,他非常熟悉,那是男女不同的兩個樣式。他連忙拔回腳,
退到門口,高聲叫道:「皇上,皇上,皇上醒一醒。」連叫幾聲沒有回聲,心想皇上、
皇後一路勞頓,都睡熟了。又提高嗓門,叫道:「萬歲爺,武子穆有要事回稟。」
一聲聲急促的呼喊沒有把嘉慶帝叫醒,卻驚得梅香嚇出一身冷汗。她不相信自己的
耳朵,武子穆,這多麼熟悉的名字啊。難道我的子穆哥就是萬歲的貼身侍衛?她低頭一
見自己裸露的軀體,一股莫可言狀的羞辱感頓時攫住了全身。梅香感到一陣驚攣、顫抖,
彷彿一桶冰水從頭澆下,徹心徹肺地涼,脊背似乎冒出一絲涼意。
梅香本能地抓起落在地上的絲帛被單裹住全身,她搖頭不止,不會的,不會的,難
道世界就這麼小嗎?我打聽了多少軍營都沒查找到,我吃了多少苦到處尋覓,到頭來,
難道能在這裡相遇嗎?她反覆思忖,沒有答話。
武子穆又急著喊了一聲:「萬歲爺,皇上,武子穆有要事回稟。」
這一下,梅香聽清了,是她苦苦尋覓的子穆哥,那聲音是那麼熟悉,渾厚中帶有沙
啞。那急促的呼喊的頻率對於自己來說是那麼親切,她混飩的腦海中清晰地映出那一幅
幅美麗的畫卷來……
靜靜流淌著的小河是從高高的布庫裡拉山下來的。這在當地被視為神山的聖物有著
無盡的寶藏。河水順著山腳緩緩地下滑,在拐彎處的樹林邊形成一個小小的湖泊,年輕
的梅香正是第一朵花骨朵綻苞的時節,有著天然的美貌,猶似帶露的山花:生性活潑,
又像密林中歡奔的小鹿兒,天真爛漫,在她的眼中飄浮著的小水珠如同閃爍生命的眼神
在幽藍的水面上轉動,她撩起那長長的手臂宛如銀蝦般瑩澈,在使勁揮動著,創造著無
數個晶瑩的夢境。每當三春天氣,正是春光和煦、山花盛開的時節,但見山前綠草如茵,
鮮花似錦,一片嫣紅、一片奼紫、一片鵝黃、一片粉白……每一簇花、每一枝柳似乎都
幻化成自己婀娜多姿的身影。當然,少不了身邊那位頭裹純白的毛巾、腰掛弓箭、手拿
橫笛的英俊少年——武子穆,在春、夏、秋、冬四季織成的情網裡,兩位相愛的年輕人
總是在大人們默許的眼光中,密切地交往。老人們交口稱讚,真是天造的一對……
終於,有一天,在片片落葉隨意飄零,雨絲縷縷,連綿不絕的秋天的黃昏,兩個年
輕人互相依偎著,傾訴著。梅香的眼中始終噙住了一顆淚珠,彷彿凝固一般,她怎麼能
捨得她的子穆哥離她而去呢?她緊緊地抱著子穆哥的健壯的腰身,把柔軟的軀體緊緊地
貼在他的身上,那脊背上的綠色長裙被秋雨打濕,陣陣寒意向身上侵襲,她又怎能顧了
許多呢?她把臉埋在武子穆的懷中,這是她第一次和男人有這種接觸,緊張、羞怯、激
動、不安加上濃濃的離愁別意一起交織在心,她覺得眼前金花狂舞,彷彿連髮梢都迷亂
得有些發抖了,何況一位純潔少女呢?
就這麼緊緊地擁抱著,最後還是武子穆輕輕地掰開她的白嫩的手指,說了聲:「過
不幾年,我就回來娶你。」她凝固的眼淚才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串串落下來……
迷糊中,嘉慶帝終於還是醒了。他一睜眼,猛見梅香裹著巾被蜷縮在床的一頭,獨
自垂淚,心中當下一驚,剛想問個究竟,就聽武子穆在門口聲音抖地提高了許多,不忙
不慌地答道:「子穆,到底出了什麼事呢?」武子穆道:「皇上,前面聚了幾十個人都
要沖進客棧,被臣子給擋在門外,這會他們急著要進店,怕是因為趕道做買賣的因天熱
口渴尋求借宿的。這會正跟老闆吵上了,老闆說店被我們全包了,可他們硬要進來歇歇
腳。」武子穆說得極為平和,生怕驚嚇著嘉慶帝。
就在這時,便聽前庭的大門被拍得越來越響,似乎吵罵聲也傳進後院客房中來了。
嘉慶帝感覺不對味兒,對武子穆說:「你去看看,朕過會就來。」一面說一面穿上衣服。
抬眼看梅香還在垂淚,就俯過身子說:「香兒,沒事的,你是受了驚吧,為什麼不叫醒
我呢?」
梅香只能強做出笑容道:「奴婢還不是怕驚了萬歲的安寢。聽得外面吵聲挺大,這
裡又不是皇宮。」嘉慶帝摸出床頭的懷表,見時針已指到已末午初,說道:「也該醒了,
光顧著清閒了,皇後她們不知可用過午膳嗎?你也穿衣吧,叫皇後看見,朕倒沒什麼,
只怕你又擔心這、害怕那的。」
這時,客棧門口的嚷嚷聲似乎要把整個房頂掀翻似的,一浪高過一浪,都是隨便地
吃了點豆粥的皇後及數個嬪妃都從睡意中驚醒過來。因為皇後住的是最裡間,所以,當
如妃起床時,看張明東正倚著躺椅半坐半靠地睡得正香,走到跟前,「啪」地一拍椅把,
躺椅一個閃忽,差點把張明東閃掉下來。張明東睜眼一瞧是娘娘,連忙拾起拂塵,搭在
胳膊彎外:「喲,娘娘醒了,老奴適才睡著了。」邊說邊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老奴
這就去叫醒皇上。」如妃一聽就來氣,竟敢在自己的面前稱「老奴」,銀牙一挫,尖聲
說道:「你這該死的狗奴才,也有你睡覺的份兒。快去給皇後端些清水來,我去叫醒皇
後。」
張明東聽了,也沒言語,也沒有移動半寸腳跟,只輕輕彈了彈袍子上的灰塵,說道:
「奴才是侍候萬歲爺的。」儘管復又改口稱自己為奴才,但這話讓如妃聽來極不舒服,
又見張明東的身子微微後仰,大有重新坐下去的態勢,聲音抖地提高八倍,「好你個狗
奴才,竟敢在娘娘面前稱耍起威風來。」一面說,一個急轉身,揮起玉掌重重地打在張
明東的臉上,頓時,張明東的臉上起了五只通紅的手印。
這一打一叫,把皇後也吵醒了。不多會兒,整個客棧的人都知道了前庭發生的事。
宮中幾位膽小的宮女此時已有兩腿站不住,左右搖晃起來。在吵吵鬧鬧的人群,皇後注
意到梅香站在一盤清水旁邊,靜靜地擰著毛巾,放到銅制的托盤中,端起托盤交給皇後,
說道:「淑婢給皇後請安。」皇後一見梅香衣裳多少有些凌亂不整,知道皇上又在她身
上動了手腳,心中湧出一股醋意,但沒表露出來,只是把梅香拉到自己的房間,小聲問:
「皇上又欺你的身子了。」梅香若在平時,總是低頭不語,一副柔弱不振,深恐受責的
樣子。可今天,梅香緊咬著嘴唇,深深地點了點頭。
皇後不經意地微笑道:「你不太願意?」梅香站在一旁不好說什麼呢?或許只有她
自己知道在她的內心深處此時正流淌著汩汩的羞辱而悔恨的血液,她因羞憤與自責而臉
色潮紅如燈籠一般。皇後說:「哎,自古以來,哪朝天子不愛美人,有的為了美女喪了
國,破了家,亡了身。總之,一切災禍,一切因為女人的災禍在古今帝王帝玉身上都發
生過,就是我們大清不多見的幾次宮中流血有的不就是因為女人。遠的就不說了,就說
世祖順治先皇帝不也是為了董鄂氏才拋卻江山的嗎?我也是從宮中冊像中見到那位令世
祖如癡如醉的畫像的。」梅香不清楚,皇後要對她說這些干什麼,她無暇去揣摸,也懶
得去探究,她隱約感到自己似乎要走向生命的終結。當那熟悉的聲音第一次進入耳膜時,
她就有了這個想法,只是,只是,還有滿腔的怨仇還沒有報,無論如何,她要向她的子
穆哥傾訴一切,然後,自己一了百了。
皇後注意到梅香的微微懦動的嘴角,平日那麼柔和的嘴唇,在今看來,似乎僵硬了
許多,在說話的時候,也絲毫不松馳。皇後淡淡地說:「梅香,當初你要求出嫁的情形,
你還記得嗎?」
「看皇後說的,怎麼能不記得呢?天禪寺遇見皇後是梅香的終生幸運,怎麼命運偏
偏把一個苦命的孩子拋進福窩裡,讓她何以禁受得起?」梅香眼含著淚,她不能對自己
的行為愧疚轉嫁到皇後身上。是啊,當初要不是皇後,又怎麼能知曉子穆哥已是皇宮中
的侍衛呢?可是,這一年多來,怎麼沒見他呢?
實際上,武子穆只是一年前才調至皇宮的,就是調到皇宮也沒有機會和內宮的丫環
相見。何況,皇後貼身的丫環又不能輕易離開皇後半步,即使偶而有事要去辦理,一般
也攤不到像梅香這樣有著特殊地位的人。
皇後繼續不緊不慢地說:「從皇宮裡保留的畫冊來看,我當時就感到,你的長相極
像兩個人,一個是董鄂氏,一個蘇嘛嗽姑,前者從像上看,微蹙雙眉,似乎含著脈脈深
情,又似乎帶著幽幽怨氣。袂帶飄飄,好像要從秋風黃葉的山水中活脫脫走出來一樣。
我初見你時,猛然感到面熟,仔細一想又不是,但確實像極了。」
梅香看到皇後似乎還要說下去,心想,如再說一個故事,不管結局怎樣,自己都會
止不住放聲大哭。忙止住情緒,面上呈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道:「皇後,不要取笑奴婢
了。奴婢哪能和先人們相比美,奴婢是何身分?天壤之別。」
「那你是不是想個名分呀?」皇後突然發問道。
「皇後,縱是奴婢有了可貴的身分,奴婢最終是要離皇宮的,回我的老家去的。」
梅香堅定地答道,「皇後,我身上的罪過,百死莫贖其一。」說著,端起銅盆往外就走。
低著頭,走得又急,與僵立在那裡的張明東渡個滿懷,一盆水盡傾在張明東的身上。梅
香本能地「呀」地一聲,隨口叫道:「張公公,對不起呀,張公公。」
如妃見梅香的臉上有些掛不住,因為張明東一聲未吭,剛想再訓斥幾句,忽見皇後
一陣風似走到張明東面前,「啪啪」幾聲更為清脆的耳光。張明東的半個臉也腫起來,
皇後厲聲道:「好你個奴才,你剛才不說專門侍候皇上的嗎?」一指梅香手中的臉盆,
「去,出去舀盆水來,給幾位嬪妃都洗洗,不信治不了你們這幫假男人。」指著張明東
遠去的背影又說了句:「回到京城就把你趕去掃地。看你還敢橫不橫。」
梅香看著躬身退出的張明東,不知怎麼的,心裡生出一種憐憫,大約覺得自己太冒
失,一邊往外走,一邊拿眼透過房間撩起的布簾,又躍過張明東的身影想去追逐那個讓
自己魂牽夢繞、肝腸寸斷的年輕人。
總之,那熟悉的聲音已經重重地撥響了梅香心中的一根弦,一根永遠彈著簌簌淚水
的琴弦。她的神情明顯地為之一振,眼睛有些情不自禁地明亮而有神。她一想到,馬上
就可見到她的子穆哥,本身與生俱來的溫婉柔順帶著那麼艱深的尋求安慰的渴望,她來
不及整理一下悲喜交加的面容,就急急地往外走。忽然聽到身後的皇後說:「梅香,讓
他去端水!看他日後還敢在我們面前陰陽怪氣的。」梅香聽到了,感覺到了,可那促使
她繼續前行的聲音不是來自身後,而是前方。她遲疑了一下,她聽到的聲響,一種玉珮
發出的叮噹脆耳的聲響,像拴在馬脖子的鈴鐺,她下意識地摸了一下,那不是正是在見
到嘉慶帝后的不幾天,萬歲爺送給她的一對溫潤剔透的如意玉珮嗎?她似乎記得,當時
她很是左右為難,遲遲不敢佩戴,只是到了山莊以後,才敢當著嘉慶一個人的面悄悄地
系在前襟或前裙的腰際。她一下子明白過來:怪不得,皇後當著她的面說了那麼多曲裡
拐彎的話。是的,偌大的皇宮中,哪有丫環婢女能帶上如此貴重的佩飾?她深悔不已,
她把這存有幻想玉珮,一把扯下,攥在手中。
她明白了許多,自己身處宮中這年把的時間,歲月的苦楚似乎已麻木了她的靈魂,
她怎麼能抱有非分之想呢?她如何在自己的子穆哥面前解釋這一切呢?她感到,心中的
那根弦繃斷了……在她嬌小的軀體劃出來一道永遠不會痊癒的傷口,一觸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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