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片禍國的陰影,在道光心頭揮之不去,令他面對玉體橫陳的俏麗佳人也覺索然無
味,大清天子的「雄風」競難覓蹤影……臨危受命的林則徐,雖然得到了紫禁城馳馬這
破天荒的恩寵,心頭卻異常沉重,千里之外的廣州城裡,會是怎樣的難題在等待著他……
角力比賽結束後,與會人員紛紛跪叩過告辭而去,軍機大臣工部尚書穆彰阿正打算
一同離去,便被匆匆趕下來的原本侍立在皇上旁邊的太監喊住了,悄聲對他說皇上令他
今夜前往養心殿東暖閣拜見,然後轉身隨皇上也出了皇室校武場。空曠的校武場只留下
穆彰阿獨自愕然立在原地,皇上召我會為何事呢?難道是……已近晌午,滾滾的熱浪升
騰在這種威壓下,空中沒有一絲風,平添了沉悶的氣氛。
到了晚上,太陽雖然早已沉下去了,大地卻還在喘息著,儘管懶懶的枝葉偶爾扭動
一下身姿,但似乎只是象征性的,轉眼又不動了,空氣仍然瀰漫著一股燥熱。穆彰阿受
了令牌,一人來到養心殿東暖閣,門外的太監先行進去通報,回來後讓穆彰阿進去。這
時道光正批本,穆彰阿見道光並未作出反應,就侍立在旁,低垂頭,惶惶不敢動。
道光正批著上次九卿科道會議所奏的本子,見穆彰阿側立旁邊,就伸手把御案上另
一奏折拋在了地上,氣憤地說:「這個本子你看看吧,看你做何解釋。」穆彰阿怯怯懦
懦地從地上抬起了本子,看去果然是昨日所料之事,於是眼不動心不跳鎮定地說:「啟
奏皇上,微臣實在冤枉,奏本上所書純屬是空穴來風無中生有。皇上待臣恩重如山委以
重任,微臣又怎敢有負聖恩,擾亂科舉之制?況科舉之制歷來是我朝選擇人才的重要渠
道,臣向來對皇上忠心耿耿,報效大清而萬死不辭,唯恐在科考上有個閃失,又怎麼會
有不貳之心在科考上動手腳呢?請皇上三思啊!」這些話儘管在昨天已考慮清楚,但是
現在說起來穆彰阿雖臉不變色,仍不免頭冒冷汗手腳發涼。雖說他平日作假慣了,但在
皇上的面前說謊,這還是第一次,稍有差錯,那可是性命攸關的事。然而道光並沒抬眼
去看他,仍然一邊批著奏本,一邊又問道:「那麼奏本上所說的人證你又作何解釋?」
這個問題卻是穆彰阿始料不及的。
原來穆彰阿為禮部尚書,掌管所有貢舉、學校、考試、風俗教化、宗教及接待外使
等事,現任工部尚書,掌管營繕、虞衡、都水、屯田等事,不久又賞戴花翎。現在有人
上奏穆彰阿作奸犯科就是指他在禮部時所為。原本此事甚為機密,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
牆,不曉得誰走漏了風聲,這事傳到幾個漢族讀書人的耳裡。這幾人平日就對穆的為人
敢怒卻又無可奈何,這次抓住了穆的把柄,又因幾人科試不合格,為洩憤就幾人具報托
朝中的親戚上奏了他一本。
這時穆彰阿聽皇上這麼一問,愣住了,接著眼珠一轉,一個主意上了心頭,說:
「啟奏皇上,這奏批裡有個小彎彎兒,或許皇上還未知曉。」說著就把手中所看的奏折
又呈給了道光,「這上奏的幾個讀書人實為漢人,當初在禮部時我為主考官,他幾人曾
偷偷深夜到我宅上,妄圖賄賂微臣,並聲稱有某某親戚在朝作官,要微臣給他們幾個名
額,被微臣拒絕。他們可能懷恨在心,就參了微臣一本。此外,據臣所知有些漢人對滿
人統治始終不滿,可能與此也有淵源。至於其事如何,皇上英明,定能明察秋毫。」
道光一來向來都信任穆彰阿,視其為股肱之臣,二來一直忙在鴉片堆裡,為此弄得
悲喜無常,又哪裡還有心思為別的事情所分心呢?本來對有人參奏穆彰阿就根本沒放在
心中,對其所說的是否屬實並不以為意,又見他應對如流便更為放心,就說:「你也不
必擔心,朕本是隨口問問,你不必在意。」接著就轉到正題上,這才是召穆彰阿前來的
主要原因。道光指了指剛剛批完的奏本對穆彰阿說:「這本奏折朕已看過,僅有幾名漢
官加以反對,看來對許乃濟的弛禁之見贊成者占多數,可見『弛禁』之策有可成的機會,
現在是只欠東風了。」「皇上的意思是指……」穆彰阿插話說。「當然是指廣東參議之
事了,只待廣東之見合朕之意,那弛禁也就可行,到那時大業可成了。穆彰阿,你難道
不替朕高興麼?」道光見穆彰阿只是立在一旁卻不作聲,不悅地問。「微臣當然也高興,
只是臣認為此事雖然可行,但反對之人卻無時不在無處不有,且這次九卿科道會議上以
兵科給事中許球許大人,江南道監察御史袁玉麟袁大人,內閣學士朱樽朱大人三人為首
的漢人反對之聲較強,恐怕……」穆彰阿面露憂色的樣子,緩緩地說,其實他說這話是
另有用意的。據他從上次九卿會議結束後和他們所說的話,穆彰阿已猜測到上本參奏自
己的定是他們一夥兒,何況自那次他們三人對他冷言冷語後,他就一直懷恨在心,正尋
時機準備懲治他們三人。穆彰阿實在看不慣他們那種目中無人的態度。
「恐怕什麼?難道他們還想從中作梗,與朕作對不成?朕看他們不敢。」
「皇上所言不差,但怕就怕他們不知死活來阻撓此事。」穆彰阿陰險地說。
「這你不用為朕擔心,穆彰阿,你處處為朕考慮,朕此後定會嘉獎你。你先下去
吧!」
穆彰阿聽皇上這麼說,不敢再說,就跪叩皇上,然後倒退幾步出了養心殿。
殿外的一名太監已經受命在外等待多時了,見穆彰阿出來,便提了一盞燈在前引路,
送穆彰阿出去。這位太監年歲不大,約二十二三歲,在出宮的路上隨便客套了幾句,穆
彰阿見他面善,便把皇上召他進宮的原因大致說了幾句,太監似乎並不在意他所說,就
把他送了出去。
你道這名太監是誰?原來也非毫不相關之人,而是江南道監察御史袁玉麟大人的一
個遠房侄兒。當年進宮來侍候皇上就是袁玉麟大人送進的。
前幾日,兵科給事中許球見上次參奏穆彰阿一折呈上去後,如同石沉大海一樣沒了
音訊,大為納悶。而現在九卿科道會議上所議關於許乃濟「弛禁」論所上的折子,怎麼
也沒了聲響,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皇上一直以來對鴉片非常重視,儘管會議上所議並不
深受皇上的重視,可也總不該如此這般情況,既不表示贊同卻也不說反對。許球這時又
是感慨又是納悶。想當初順治當政時,九卿科道會議上所議之事無大小,只要是要事無
一不需會議議決,而主子爺也向來對此議並無異議。現在卻都變了,九卿科道會議官員
的議政作用全變了,官員由初期滿人占多數到滿漢名額各半,又到如今漢人居多數,看
上去漢人似乎也越來越得皇上的重用,其實又怎樣?許球歎了口氣:皇上身邊的近侍大
臣,漢人又占幾成?要說議政的作用吧,設立初期,會議所議總占主要位置,所議結果
總要在朝上開誠布公,以讓滿朝文武悉知一二;而今,不要說讓滿朝文武都知曉,就連
皇上自己也不重視了,對會議的結果也漠不關心。這次像鴉片這等重要的事會不會如此
呢?如此那可不是一個好徵兆呀!本來禁止鴉片就沒取得多少成效,現在許乃濟一上奏,
皇上又遲遲不表態,這樣下去豈不要使一些人認為朝廷已對許乃濟的弛禁默認,這樣下
去可不好呀,以後等到全國上下對鴉片之禁都松懈了,那時即使再要求嚴禁,恐怕也挽
回不了局面了。
想到這兒,許球就派管家速速把袁玉麟和朱樽兩位大人請來。管家去後不久,江南
道監察御史袁玉麟內閣學士朱樽就來到許球的府中。許球已在裡面恭候他二人了,見他
二人來到,迎了過去。三人坐定後,許球就把自己所擔心的事向他二人說了一遍。袁、
朱兩位大人對此事也已考慮到,也正準備相議此事。許球就說:「既然皇上對所議的結
果不置可否。不如我們三人聯合上奏,定可使皇上否議弛禁,二位大人以為如何?」朱
樽一聽也表示贊同,袁玉麟為人較為謹慎,說:「此事千萬不可莽撞行事,否則功虧一
簣,後悔莫及。首先我們並不知皇上這幾日作何想法。如果皇上並不贊同許乃濟的弛禁,
那麼皇上把奏折交給九卿科道參議又抄本批往廣東,則只是一個幌子,皇上不久也就會
給弛禁作個定論。如果皇上贊同弛禁,那麼恐怕他早已下詔旨了。所以依我之見,恐怕
皇上未必贊同『弛禁』,即使偏向,恐怕也是有所顧忌,怕人反對怕人進諫罷了。」
「所以此等重要的事還是小心謹慎些好。我有一遠房侄兒,在宮中當差。至於皇上
對弛禁如何看法,也許他能知道一二。我看還是把他先找來問個清楚再說。」許,朱二
人一聽這樣更為妥當,就又派人偷偷給袁玉麟的遠房侄兒捎了個口信。一個多時辰後,
這個太監來到,許,朱,袁三人一打聽,果然如袁玉麟所料。於是在這個太監回去後,
三人又偷偷地商議一會,然後散去,各自回府去了。
第二日,道光正在養心殿東暖閣批本,這幾日心情好,道光不免多批了些奏折,奏
折上所奏多是關於鴉片之事,一些是說鴉片如何氾濫又被有效嚴禁,然而道光一心偏向
弛禁,對這類奏本已無多大興趣了,還有一些是事先聽到消息的總督巡撫所上的折子。
道光正批著,就聽到外面侍候皇上的太監喊道:「稟皇上,江南道監督御史袁玉麟
大人、兵科給事中許球大人、內閣學士朱樽大人有事求見皇上。」
「可有什麼事麼?」
外面的太監答道:「回皇上的話,奴才剛才問了,他們說沒有別的事,只為前些日
許乃濟上奏一事。」
果然被穆彰阿猜中了,道光微微一笑,就傳出話來:「既然是關於許乃濟上奏的事,
他們前不久在九卿科道會議不是已妥議此事,且奏折朕也已經看過了,他們還來干什麼?
叫他們回去吧,有什麼話以後再說。」
接著外面的太監應了一聲,回話去了。道光在東暖閣裡一聽,外面沒了聲響,心裡
無名地一陣高興,又往下批著本子。一份奏本還未看完,就又聽到外面的腳步聲由遠及
近來到門外,「回皇上的話,剛才奴才把皇上所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對他們說了,可是三
位大人說有些事在上次奏折上還未交待清楚,今日特來求見,他們還說事關重大,非要
見到皇上不可。」
「真是豈有此理,你就說朕已就寢,讓他們明日再來吧!」道光見他們還不願走十
分氣憤。說完,聽外面並無應聲,又不耐煩地說:「好了,好了,讓他們都進來吧!」
自大清建制以來,滿、漢兩族一直不和,多數漢人都反對滿人的統治,以至多數漢
人起來謀反都打著反清復明的口號。聖祖康熙皇上和高宗乾隆皇上多次壓制也沒能控制
住,無奈才采用撫順之策,漢人的怨聲才小了些。最令道光佩服的也就是聖祖皇上所用
的撫順之策了。讓漢人也參政議政,才能使漢人支持滿人的統治,國家才能長治久安,
大清江山才能不失啊,道光對這一點知道得很清楚。
而現在有漢官來反對「弛禁」,道光又怎麼會安心呢,一方面長期以來因為鴉片弄
得財政危機是最讓道光傷腦筋的事,一旦有人能替他分憂解難,總該會令人欣喜若狂,
然而另一方面又深怕有人反對「弛禁」,提出異議。現在又有人持異議,道光又怎麼能
安心呢?以往禁煙時又無幾人能行之有效,那些日子,可不好過呀!
想著想著,道光聽到外面傳來幾人的腳步聲,然後東暖閣門前的簾子一掀,進來三
人,「江南道監察御史袁玉麟,兵科給事中許球,內閣學士朱樽,參見皇上。」三人跪
叩皇上。「你們進來吧。」「謝皇上。」然後立一旁。道光緩緩從案几旁站了起來,悠
悠地走到御榻旁坐了下來,說:「三位大人這麼晚了前來見朕,有何事呀?」
許球道:「啟奏皇上,臣等在九卿科道會議上見許乃濟所奏後,臣認為其所言大謬。
許乃濟說長期以來國庫空虛純屬嚴禁鴉片所致,然而據臣所知並非完全如他所說。鴉片
氾濫後,固然會使白銀流失嚴重,從而日漸匱乏。然而臣認為關鍵不在於購買鴉片,而
是在於一些守邊的將領官吏玩忽職守沒能對鴉片嚴禁所致,特別廣東一地,有些官員恐
怕對鴉片禁之不嚴,才使鴉片氾濫到內地。」
說到這兒,許球看了皇上一眼,見道光並未表態,頓了一下接著說了下去:「所以
臣認為國庫空虛為鴉片氾濫所致而並非嚴禁所致,鴉片氾濫實因禁而不嚴,試想一些官
員玩忽職守,甚至貪污賄賂,與一些不法商販相勾結,鴉片又怎能禁絕呢?許乃濟奏折
上所說國庫空虛似乎全歸於禁止鴉片所造成,是以臣認為其言大謬。」
「此外許乃濟所提議的,臣也認為不妥,試想我朝乃大清王朝,疆闊人眾,自給自
足,無求於人,只有外邦前來朝見我主才是。實行閉關之策乃祖上之法,當屬行而有效
之法。而現在卻有人認為閉關不妥,要廣開商口以便我大清天朝的子民購進外邦之物,
似乎我朝的物品不能自給,要有求於外邦才行,這豈不是大謬。堂堂天朝向來都人求我
們,而無求人之理。」
「許乃濟所說以貨易貨便可禁止白銀外流,其見並不現實。皇上可以想想看,如若
能嚴禁白銀外流,卻又為何不能防止鴉片進入呢?」
道光一聽許球所言似乎也有些道理,含笑點了點頭。許球見皇上默認,就接著往下
說:「臣認為要解決漏銀問題,關鍵在於監督,如能認真監督,則鴉片之禁可行,白銀
出洋之禁也可行;如不認真,雖弛鴉片之禁,白銀出洋之禁也不可行了。」
「奏折上許乃濟認為在種植農作物同時可種罌粟,不但不會傷害農事,還會對外洋
輸入的鴉片有抵制,而臣認為它卻會影響農事。如以廣大的土地去種植罌粟,農作物的
種植面積必然減少,農作物產量必然減產,時間長了對國家必然不利。此外內地並不可
以種植這種植物,即使種植生產出鴉片,國民因其性弱,也多不會吸食,仍會去購買外
洋的鴉片,白銀的流失依然不可避免。臣認為這還在其次,試想如以種糧食之地去種罌
粟,無異於將外症驅入人體,禁鴉片在貿易上的意義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防止民眾的墮
落和衰弱,民眾乃國之根本國之基礎,皇上難道不認為應賦恩於民嗎?」
道光一聽,又緩緩點了點頭:「言之有理。」對於許球這人的品行,道光是早有所
聞的,在被任為兵科給事中之前,就以關心國計民生在京城著稱。幾年前有位親王的人
在京城崇文門當差時曾非法勒索百姓的財物且已非一日,合朝大臣惇親王的權威而無人
過問此事,當時只有許球一人上疏痛斥其為苛征暴征,請求嚴加制止。道光還記得在三
年前因江浙一帶民間流行瘟疫,許球即非鄉人又非屬官,卻出面請求皇上分設醫局、棺
局,似恤民命一事。現在他又為鴉片而上奏其事,道光又怎能不心動呢?接著許球又往
下說:
「許乃濟認為吸食者多是輕浮懶惰胸無大志無足輕重的人,故而認為可以允許民間
吸食鴉片,但不准公職人員吸食。而臣認為治官則須治民,民為本且不說,試想官與兵
皆來自士與民,士與民若吸食成癮,則為官為兵後又如何可以禁止他們吸食呢,況且明
知鴉片乃害人之物卻聽任自流,而不予禁止,還要從中得稅。堂堂大清王朝哪有此等政
體,是嚴禁還是弛禁,皇上還要三思而行呀!」
「至於以往對於鴉片愈禁愈氾濫,並非因禁煙的方法不對,臣認為主要原因可能是
執法不嚴的後果,從而給外人造成的印象只是雷聲大而雨點小,商販更加肆無忌憚,甚
者還有官吏參與販賣從中漁利。臣認為只要執法嚴厲定可把鴉片驅出天朝,還皇上一個
清朗的天朝,即使是成就偉業也指日可待。臣等夜訪,只為此事,還望皇上能慎重從事
才好。」
許球後面所說的每一句話無不令道光心驚膽寒,已是七月的天氣,然而聽到這些話,
道光仍然驚得頭上直冒冷汗,彷彿又回到以往禁煙的那些日子。
以往禁煙時,道光見屢次下詔禁煙而無成效,就已產生懷疑,懷疑禁煙不絕的原因
可是卻一直沒有發現有誰會從中作梗,看上去好像每人都在嚴格執行禁令。因此道光總
是對自己的懷疑感到茫然,覺得自己懷疑錯誤。特別是自許乃濟上奏折後,道光更加認
為自己猜錯了,把禁煙之所以沒有成效全歸罪於不該下詔禁煙,而以「弛禁」論為是。
現在呢?許球上奏又把禁煙無效歸於執法不嚴,道光不由地又感覺到以往自己推測或許
是對的,許乃濟所說也有幾分道理啊!
這些事情究竟孰是孰非,還真不敢斷定,這畢竟不是兒戲而是大清天朝千秋萬代之
事,可一點也馬虎不得。
究竟該怎麼辦呢?
道光皇帝又摸不著頭緒了。
道光十七年九月,朝廷內還在為鴉片所困擾著,然而這時,七月的盛夏隨著氣溫的
下降也悄悄地溜走了。在這夏秋交替之季,古老巍峨的紫禁城在朝暉映射下愈發顯得肅
穆。儘管由於鴉片的氾濫,給大清子民帶來無窮的災難,百姓因吸食鴉片弄得貧困不堪,
重者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四處逃生,然而在北京城依然呈現出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城內川流不息的人群,店舖林立,商販叫賣聲不絕於耳。
自從上次許球三人上奏後,道光日夜不寧,拿不定主意,許乃濟與許球、朱樽、袁
玉麟三人,兩方面的人都各執己見,似乎都有道理,到底相信誰才好呢?在這時候,曹
振鏞又要告老歸田。曹振鏞乃三朝元老,年歲已大,對朝中大事已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曹振鏞身為軍機大臣,見識淵博,經驗豐富,做事老成穩重,向來受道光的賞識,所以
朝中事無大小,道光多願找他商討。而今他卻該告老歸鄉了,那麼以後還有誰能輔佐朕
來成就大業呢?
這天,天朗氣清,秋風微微吹拂著,在皇宮御花園裡依然是萬紫千紅,奇花爭艷,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草兒雖已露出黃色,在心裡卻還孕藏著強大的韌性。天公作美,道
光心裡也舒暢了許多,於是在曹振鏞即將告歸之時,邀請他同游御花園。
「曹大人今年多大了?」道光與曹振鏞邊觀賞園中美景邊隨口問道。
「回皇上的話,臣今年已七十有余了。」曹振鏞恭順地說。
「曹大人,你年歲並不甚大,現在卻要告老歸鄉豈不可惜了。昔聞姜子牙八十尚且
輔佐武王,你現在要走,不是早了些麼?」
「那實在是皇上給老臣臉面,臣怎敢和姜子牙相提並論,臣實在受之有愧。十多年
來只因臣能力有限,實在有愧皇恩,只願能盡心盡力報效皇上,臣也就死而無憾了。而
現在臣實在是歲不饒人,無法再輔佐皇上,還望皇上開恩,准臣所奏,使臣老死故裡,
臣也就滿足了。」
「曹大人不必如此感歎,朕准你所奏就是了。只是朕一直在想,除了大人外還有誰
能來所輔佐朕呢?且現在國家急需用人之時,鴉片到處氾濫,而又無人能替朕出個好主
意來驅除鴉片,你現在又要走,朕以後還能信任誰,誰又能值得朕來信任,朕實在是感
到遺憾呀!」
「我朝人才濟濟,比臣有本事的大臣不勝枚舉,實非臣一人,只要皇上仔細觀察,
便可得之。皇上之所以不見人才,只是沒讓他們人其囊,其銳當然也不見了。」
「曹大人所言甚是,長期以來朕只是忙於嚴禁鴉片卻沒有注意群臣對禁煙有什麼看
法。只是現在許球等人又要求嚴禁鴉片,朕實在猶豫,到底該相信許乃濟所言,還是信
許球等人所說。若是信許球等人所說,那現在又該如何做呢?難道也同樣把它批往廣東
協奏此事,如若廣東一省又持異議,則又將如何?朕這些日子被這些事搞得疲憊不堪。
曹大人,對這些事你可有什麼良策?」
「臣認為皇上上次即已把許乃濟大人的奏折批往廣東,這次若把許球等人所奏的折
子批往廣東也未嘗不可。至於皇上擔心廣東持異議,這點本無必要擔心,廣東方面如若
認為許球所奏有理,他們自然不敢再提異議;如若廣東方面認為許球所奏大為荒謬,則
許球所奏恐怕未必可信,到那時即使廣東再持異議,皇上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道光點頭認為此言有理,說:「曹大人真乃朕的謀士呀!」曹振鏞連連點頭謝恩。
兩人說著說著,不覺已出了御花園。
道光聽過曹振鏞一席話後,心裡立刻雲開霧散,心情感到舒暢了許多。這天傍晚,
道光把許球等人所奏的折子批往廣東後,閒來無事,想到多日未見皇貴妃備感思念,就
往皇貴妃所住的地方去了。
坤寧宮離道光所寢的地方並不甚遠,道光坐著八名太監抬的御輿不久便到了。
剛到坤寧宮,早有人進去通告了,全貴妃一聽,大為驚喜,今日哪陣風把皇上吹來
了?平時全貴妃照管六宮事務,而其實也並沒多少事。每次全貴妃獨自在宮內時,總是
想起皇上,想起往常和皇上卿卿我我的場景,那時總感到日子過得好快,現在只是一人
的時候,又總覺日子難熬。自從少了皇上,坤寧官也顯得冷清,全貴妃也愈來愈感到寂
寞。
這種感覺是從全貴妃生子奕嚀後才有的。生子後,她才開始感覺到自己已經長大了,
已非往常的小姑娘,已經長大成人了,已為人母了。然而皇子一出生就被抱走了。清宮
裡的規矩,皇子落下地後,便由保姆抱出宮去,交由奶媽子撫養。一個皇子照例須八個
保姆,八個奶媽,八個針線上人,八個漿洗上人,四個燈火上人,四個鍋灶上人。到了
三歲斷乳以後,便除去奶媽,添上八個太監,名叫諳達,教他飲食,教他說話,教他走
路,教他行禮。到六歲時候,穿著小袍褂小靴帽,領著他跟著大臣們站班當差,每天五
更起床,一樣穿著朝衣進乾清門。過高門檻,便有太監抱著他進門,回頭向兩面看看,
踱著方步到御座前,跟著親王們上朝。朝罷,送到上書房去上學。到十二歲,有滿文諳
達,教他讀滿文,十四歲教他學習騎射。宮中喚皇子稱做阿哥,皇子住的地方,稱做阿
哥所,又稱青宮,直到父皇駕崩,才可帶著生母和妻子出宮去住。做皇子的,一生和父
皇除了上朝的時候,只見得十幾面,見面的時候,又不得說話,因此做皇子的不光對生
母並無多少母子之情,就是對父皇的感情也十分冷淡。道光卻還好些,常常把皇子召進
宮去,帶在身邊,一塊兒游玩。這幾年,只因為鴉片一事頗費心神,不只對妃子們疏遠
了,就連皇子也很少召見了。
自從皇子奕嚀被抱走後,全貴妃無日不想念著自己的兒子,因此寂寞孤單的感覺也
更加強烈了,皇上又整日忙於政事,也很少來坤寧宮。雖然從掌管六宮事務後,有事可
做,但閒暇時仍有種孤苦的感覺。只是她性格很剛強,總攬六宮的全貴妃又怎能輕易示
弱於人呢?
誰知今日皇上果然來巡幸了。聽到皇上來了,全貴妃急忙整了整衣妝,帶著答應、
嬪、妃等人迎接皇上。見了道光,全貴妃道了萬福,其余的人也立即跪拜。
道光見到全貴妃也很高興,雖已幾年過去了,皇貴妃依然花容月貌,腰肢啊娜,肌
膚凝白,道光許多日子不見皇貴妃,也思念得很苦,如今見到哪有不高興的道理,急忙
伸手過去,把她拉了起來,只見貴妃眉彎入鬢,粉臉凝脂,望去還如年輕時一樣秀美。
道光心裡大為歡喜,罷了其余妃嬪等人的禮儀,牽著皇貴妃的手走進坤寧宮,入了內室,
遣退了宮女,空闊的內室只剩他二人,兩人少不得要訴說別情。
「多日不見皇上,皇上比上次來又消瘦了許多,皇上可還記得上次來的時候到現在
已有多少時日了?」皇貴妃悠悠地問。
「恐怕也有一個月了吧。」
「皇上真是好記性,雖然整腎忙於朝中之事,對這些小事卻還記憶猶新,實令臣妾
佩服。看來皇上還是那麼精力充沛。」
道光深深地歎了口氣說:「對這些小事雖記憶猶新,對於鴉片的事,朕總感到力不
從心呀!」
「皇上雖整日奔走於政事,可也要注意身體才是,否則以後我大清國又有誰來整治
呢?大清的基業又由誰來延續下去,皇上任重道遠,要當心才行呀!」皇貴妃不無憂慮
地勸道。
道光眼睛遙望著內室裡熒熒閃閃的燭光,說:「自先祖建立大清以來已有二百年了。
想當初剛建時,各地戰亂還未平息,朱姓家族的余黨伺機反覆,統治處於風雨飄搖之中。
先祖勵精圖治,招安明末遺臣為其所用,攏漢人,平叛亂,歷盡滄桑,才鞏固好我大清
的江山。而今只一個鴉片問題就搞得我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朕有時實在是感到愧對先
祖。」
「皇上又何必太憂傷呢?想當初張格爾叛亂,遍及幾省,規模龐大,亂軍眾多,皇
上不也是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麼?皇上當初那氣概不也是氣吞萬裡;面對敵軍不也是
面不改色等閒視之麼?當初的氣慨難道皇上現在沒有了?鴉片乃外邦所產,外邦地小力
薄,我大清卻地大物博,誰人敢輕,難道僅僅是小小鴉片就能把皇上難倒了麼?再說,
皇上乃仁義之君,只勤儉廉政一件事就足令全民敬仰了,又何況減免賦稅,減輕勞役等
事呢?皇上乃一國之主,只要下詔,全國上下又誰敢不遵呢?」
道光見全貴妃如此深識大體,頗有國母之風範,心裡真是又激動又感激,若有這樣
的一位皇後,朕也不用再為後宮操心了。想到這兒,道光就有了立全貴妃為皇後的念頭。
於是道光就握著全貴妃溫玉般的小手說:「皇妃真乃朕的知己呀!在眾多妃嬪中也
就只有你能為朕分憂解難了,只是讓你為皇貴妃實在太委屈你了。」
「皇上千萬別這樣說,臣妾並無要做皇後的念頭,只要皇上身體安好,政通人和,
臣妾也就知足了,又怎敢奢求皇後之位呢?」全貴妃一聽道光說這樣話,真是又驚又喜,
驚的是自己現已是全貴妃,在後宮眾妃嬪中已是無人能與其相比肩,也就滿足了,卻從
未想到要做皇後;喜的是若當了皇後那可不只是一個人的榮耀,古語說得好:一人得道,
雞犬升天,正是此意。全貴妃又怎會不一陣子竊喜呢!
「皇妃即有皇後之儀又有皇後之威,也只有你才是皇後的最佳人選,捨你又取誰
呢?」
皇貴妃聽到如此話後,知道道光已打定要立己為皇後,做皇後已成定局,心裡就如
同吃了蜜一樣甜滋滋,又是一陣興奮,然而嘴裡又少不得謙讓推辭幾句。
接著道光和全貴妃又少不得卿卿我我溫存一番,然後才極不情願地離開了坤寧宮。
道光雖然這樣說了,還未下詔立全貴妃為後,然而這件事卻像長了翅膀一樣,沒有
幾日就已傳遍了後宮。
這天下午,道光正在東暖閣批閱剛從廣東送上來的鄧廷楨等人所奏的對許乃濟「弛
禁」論的意見。這時,道光早已又把許球等人所奏傳往廣東協議去了,如今一見到廣東
一地竟持同意之舉,因此大動肝火,非常氣悶。
道光正在氣頭上,就見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了進去,道:「啟稟皇上,皇太后
剛才遣人來說要皇上到慈寧宮走一趟,要見皇上。」
道光一聽納悶了。太后要見我,難道出了什麼事?這時道光還不知道,要立全貴妃
為皇後已傳到了皇太后的耳朵裡。
上午皇太后正在慈寧宮歇息,靜妃前去問安,太后就和靜妃閒聊了幾句,卻發現靜
妃總是心神不寧,言辭閃爍。在太后的追問下,靜妃就把自己所聽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
向太后說了,太后和靜妃相處已非一日,靜妃心裡所想的太后哪有不知之理,無非就是
要太后出面讓皇上打消立全貴妃為後的念頭,以便日後好坐皇後之位。可是太后想到靜
妃一則為自己的親戚,二則對自己也很盡孝道,就答應回頭問問皇上,讓她先回去。到
了下午,就派宮女去招皇上來慈寧宮。
道光滿懷著疑惑來到慈寧宮,踏上白玉階,穿過慈寧門,穿過御道,跨過慈寧宮正
殿門檻,在一片寂靜中,只有道光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剛過門檻,就聽到內室裡面傳出
皇太后的聲音:「是皇兒麼?」
「母后,正是皇兒,這幾日母后身體可還安好?上次御醫給母后所開的醫方可還靈
驗?」說著,道光就進了內室,向皇太后行了常禮。
「身體還好,雖然每日須吃些藥,但身體還算得硬朗,只是每日吃藥都快要成藥罐
子了。我現在年歲已大,天也愈來愈冷,漸入深秋,氣溫變幻卻也不可不防。」皇太后
緩緩地說。
「既然身體還算硬朗,兒也就安下心了。只是今日母后急於召兒前來慈寧宮,可有
什麼事?」道光問道。
皇太后乾咳了一聲,緩了一下口氣,說:「本也沒有什麼事,只是這幾日不見皇兒
有些擔心的慌。不知皇兒近日禁煙可有什麼成效沒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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