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吹滅了手中的燈以免引起別人的注意,然後率先上了樓,沿著走廊走去。留在
那個閣樓裡的繩索被牢牢地系在一張十分笨重的舊床架上,那繩索至今仍未解開。於是,
迪克拿著這堆繩圈,走到窗邊,小心翼翼地將它慢慢朝窗外黑漆漆的夜色中放了下去。
喬娜站在一旁,可是正當迪克把繩子不斷放長,讓它繼續往下延伸的時候,極度的恐懼
開始動搖了她的決心。
「迪克,」她說道,「難道下面有這麼深嗎?我恐怕不想試了,我肯定會掉下去的,
好心的迪克。」
她說這話的時候,正是整個行動最緊要的關頭。迪克一聽她說這話,大吃了一驚,
於是繩圈余下的部分便從他的手中滑了下去,只聽繩子的末端「撲通」一聲掉進護城河
裡去了。頓時,從上面的城垛裡傳來一個哨兵的喊聲:「是誰?」
「糟糕!」迪克說道,「我們現在完蛋啦!你抓住繩子趕快下去!」
「我不行。」她邊往後退邊說道。
「如果你做不到,我就更加做不到了。」謝爾頓說道,「沒有你,我怎麼能游過這
條護城河呢?這麼說,你想丟下我不管啦?」
「迪克,」她喘息著說道,「我不行啦,我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啦。」
「天哪,那麼我們都完蛋啦!」他跺著腳叫道,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外面的腳步聲,
於是他跑到房門口,想要把它關上。
他還沒來得及插上門閂,那門就從外面被十分強健的胳膊給推開了。他奮力抵擋了
一陣子,可是無濟干事,他覺得自己抵擋不住了,便又跑回到窗戶邊;只見喬娜早已昏
倒在窗戶邊的斜面牆上了,她幾乎已經失去知覺了。當迪克試著把她抱起來時,她的身
體已經軟綿綿的,根本沒有反應了。
就在這個時候,那些在外面使勁推門的士兵跑上前來抓住了他。迪克拔出匕首猛刺
了第一個人一刀,他趁著其余的人往後退、亂作一團的一剎那,迅速跨過窗檻,雙手抓
住繩子,順著滑了下去。
繩索上系了很多結,原來是為了便於往下滑。可是迪克如此的驚慌失措,再加上他
又對這項運動缺乏經驗,以至於他像個絞刑架上的囚犯似的,在半空中直打轉,一會兒
他的頭撞上了牆上那凹凸不平的石刻上,一會他的手又碰青了一塊。風在他耳邊呼呼作
響,他彷彿像是暴風雨前枯萎的樹葉似的,不斷地旋轉著。一會兒他看見了頭頂上的星
星,一會兒又看見了倒映在下面護城河裡閃爍的星光。後來,他一失手掉了下去,「撲
通」一聲整個人都掉進了冰冷的水中。
當他冒出水面時,一伸手剛好抓住了那根空蕩蕩的且正在晃來晃去的繩子。他抬頭
一看,發現自己的頭頂上方有一團火光。在幾支火把以及一個裝滿燒得紅通通的煤塊的
篝燈的照耀下,他看見上面的城垛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許多張臉,那些人的眼睛正在東
張西望,到處搜尋著他。可是由於他所處的位置太低了,火光照不到,因而他們找了半
天也沒找到。
這時,他發現那根繩子相當長,於是他盡量使頭露出水面,開始盡力掙扎著朝對岸
劃去。就這樣,他竟然劃過了一大半的路程。說真的,在那根繩子還沒有因它本身的重
量而將他往後拖之前,他幾乎就快要到達對岸了。於是,他鼓起勇氣,雙手放開繩子,
縱身一躍,想要抓住當天晚上幫助丹尼爾爵士的信使上岸的那根垂柳。但是他沉了下去,
可又浮了上來,接著又沉下去了,然後他抓住了一根樹枝,說時遲那時快,他一下子就
爬進了樹叢中,然後氣吁吁地躺在那兒,渾身濕漉漉的。不過,他對自己是否已經逃出
了虎口,仍然沒有十足的把握。
不過,完成這一連串的動作不可能不發出撲通撲通的響聲,而這些聲響便向城垛上
的士兵們暴露了他的行蹤。於是黑暗中,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箭像下冰雹似的紛紛落
在他的四周。突然,從上面扔下來了一個火把,那團亮光飛快地劃過夜空,掉在岸邊,
那熊熊燃燒的火把像一團篝火似的,曾有那麼一陣子將它的四周照得通明透亮。多虧迪
克運氣好,因為那個火把不一會兒就滑了下去,掉進了護城河裡,很快就熄滅了。
不過,那火把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它讓那些射手們有足夠的時間看清那棵柳樹以
及隱藏在柳枝叢中的迪克。雖然小伙子馬上高高躍起、跳上岸,然後拚命狂奔,可是他
的速度還是不夠快,沒能逃過向他射來的箭。有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肩膀,而另一支擦著
他的頭皮一飛而過。
傷口的疼痛讓他飛跑得更快了。他一跑到平地上,就根本顧不得東南西北,在黑暗
中朝前狂奔。
他只往前跑了幾步路之後,那些飛箭就再也跟不上他了。當他最終停下來回頭一看
時,他已經離莫特堡有根遠的一段距離了。不過,他還是可以看見城垛上那晃來晃去的
火把。
他靠在一棵樹上,發現自己孤身一人,身上到處青一塊紫一塊,傷口的鮮血和著水
不斷地向下流淌。儘管如此,這一回他總算保住了自己的性命。雖然喬娜仍然還在丹尼
爾爵士的手中,但是他既不想因這次意外而埋怨自己,因為他根本無力阻止這次意外的
發生;他也不想對那位姑娘的結局作任何不利的預測,因為丹尼爾爵士固然殘暴,但是
他對一個有著其他人保護的年輕小姐不可能會殘暴到哪裡去,要知道那些保護人既想要
找他算賬而且也有能力找他算賬。而他會將她盡快嫁給自己某個朋友,這種可能也許更
大一些。
「好吧,」迪克心想,「從今往後,我一定要設法制服這個叛徒,因為我發誓,我
和他之間現在已經恩斷義絕了。只要一開戰,就有機會為所有的一切作一個了解。」
此時此地、他正處在艱難的困境中。
他掙扎著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想要穿過森林。可是,由於傷口的疼痛,漆黑的夜晚,
極度的不安以及神志不清,他很快就支持不住了,再也無法繼續穿過鄰近的灌木叢了。
最後,他不得不靠在一棵樹上,坐了下來。
當他從半睡半昏迷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時,黑夜已經過去,繼之而來的是天色剛蒙蒙
亮的清晨,略帶寒意的微風將樹林吹得沙沙作響。當他半夢半醒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眼睛直視前方時,他彷彿覺得就在他前面幾百碼遠的地方,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在樹枝
間晃來晃去。後來,天色漸漸亮起來了,他也漸漸恢復了神志,終於他辨認出了那個東
西。原來那是一個吊在一棵高大的橡樹的樹枝上的人。那人的頭垂在胸前,可每當那一
陣強似一陣的風吹過來時,他的身子就被吹得團團轉,而他的手腳則像滑稽的玩具似地
東搖西晃。
迪克掙扎著站了起來,一路依靠在樹幹上,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地漸漸走近了那個
可怖的東西。
那根樹枝離地面大約有二十英尺高,那些將這個可憐的傢伙吊死的人把他吊在這麼
高的樹枝上,以致於迪克伸出手去也遠遠夠不到他的靴子。由於那人臉上蒙著頭巾,因
而不可能認出他是誰。
迪克左右環顧了一下,最後他發現這根繩索的另一端被人牢牢地系在一棵開滿了花
的小山楂樹上,而這棵山植樹就長在這棵高大的橡樹下。於是,小謝爾頓便取出他身邊
僅存的一把匕首,將繩子割斷了。頓時,那屍體撲通一聲,重重地落在地上,跌成一團。
迪克揭開頭巾一看,這人竟是丹尼爾爵士的信使瑟羅格莫頓,原來他的信並沒有送
出多遠。從死者緊身上衣的胸前露出了一張紙,黑箭黨人顯然沒有注意到這張紙。於是,
迪克將它抽了出來,發現那是一封丹尼爾爵士寫給溫斯利戴爾伯爵的信。
「得啦,」他心想,「如果世界再發生一次變化,我也許可以拿著這個把柄去羞辱
丹尼爾爵士呢……對啦,說不定還可以把他送上斷頭台哩。」
於是,他把這張紙塞進自己的胸前,向死者做了個禱告,然後又開始繼續穿越樹林。
他覺得越來越疲倦,體力也越來越不支了。他不僅頭昏耳鳴、步履蹣跚,而且還時
不時地失去知覺,由於失血過多,他的身體已經虛弱到極點了。毫無疑問,他一定是走
了很多彎路,可是最終他還是來到了那條離坦斯多村莊並不太遠的大路上。
突然,一個嘶啞的嗓音喝令他站住。
「站住?」迪克重複道,「天哪,可我幾乎就要倒下去了。」
他的行動果然印證了他的話,只見他直挺挺地倒在了路上。
這時,叢林裡鑽出兩個身著綠色短上衣的人來;他們每人都佩帶著長弓、箭袋和短
劍。
「哎呀,勞利斯,」其中那個年輕較小的人說道,「他是小謝爾頓呢。」
「啊,他對約翰﹒除奸者來說,簡直像麵包一樣美味呢。」另一個人說道,「不過,
說實話,他好像剛剛參加過戰鬥呢。他頭皮上的這個裂口一定讓他流了好幾盎司的血
呢。」
「還有這裡呢,」格林捨伍補充道,「他肩膀上的這個洞一定夠他受的了。你說,
這是誰幹的呢?如果是我們當中的某個人幹的話,也許他早就一命嗚呼了。埃利斯一定
會讓他做個臨終前的懺悔,然後用一根長繩結果了他。」
「把這小子扶起來,」勞利斯說道,「把他放在我的背上。」
然後當這個前方濟各會的修道士把迪克馱到自己的背上,並將小伙子的手臂圍住自
己的脖子,牢牢地把他托住之後,他又補充道:「你留守在這裡,格林捨伍老弟,我馱
著他走啦。」
於是,格林捨伍又回到路邊埋伏起來,而勞利斯則背著仍然昏迷不醒且舒舒服服地
趴在他背上的迪克,一邊吹著口哨,一邊步履艱難地走下了山崗。
當他走出樹林,看見零星散佈在對面山上的坦斯多村莊時,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
除了橋樑附近公路兩旁守候著大約十來個弓箭手之外,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十分安靜。當
那些潛伏的弓箭手們一看到勞利斯和他背上背的東西時,他們馬上開始警惕了起來,就
像哨兵那樣全都把箭搭上了弓弦。
「是誰?」為首的一個大聲問道。
「韋爾﹒勞利斯,天哪,你對我簡直了如指掌。」勞利斯滿不在乎地答道。
「口令,勞利斯。」對方問道。
「唉,但願上帝能使你變得聰明些,你這個大白癡,」勞利斯答道,「難道我以前
沒告訴過你嗎?可你們想扮演正規軍簡直全都想瘋了。只要我還在綠林裡,你們就得讓
我過綠林生活。所以,這一次我的口令就是:分文不值的假軍人!」
「勞利斯,你竟敢帶壞佯,把口令說出來,你這個愚蠢的小丑!」為首的那個人說
道。
「要是我忘了又怎麼樣呢?」勞利斯問道。
「要是你忘了……我知道你沒忘……我發誓,我會一箭射穿你的大肚子。」為首的
那個人答道。
「啊,如果你真是這麼個討厭的小丑的話,」勞利斯說道,「那我就把我的口令告
訴你吧。我的口令是:達克沃思和謝爾頓。這裡就是證明,謝爾頓就在我的肩上,我要
把他背到達克沃思那兒去。」
「過去吧,勞利斯。」那個哨兵說道。
「約翰在哪裡?」方濟各會的修道士問道。
「他在辦正事呢,天哪,他收起租來的樣子簡直跟一生下來就懂似的!」另一個哨
兵說道。
事實的確如此。當勞利斯走到村子裡的那家小客棧時,他看到埃利斯﹒達克沃思的
周圍圍著許多丹尼爾爵士的佃戶。仰仗著手下那一大群弓箭手,達克沃思沉著冷靜地收
著租金,並發給那些佃戶們一些收據以作憑證。從那些佃戶臉上的表情一看便知,他們
顯然對這一手續絲毫也不感興趣,因為他們都十分理直氣壯地爭辯說,很簡單,他們將
不得不付兩次租金。
埃利斯一看到勞利斯帶來的人便馬上將其余的佃戶打發走了。他十分高興地將迪克
安置到小客棧的一間內室裡。在那裡,小伙子的傷勢經人照料之後己有所好轉,加以簡
單的治療之後,他漸漸恢復了知覺。
「親愛的孩子,」埃利斯按著他的手說道,「你現在是在朋友這兒,他曾敬愛過你
的父親,且因敬愛你的父親而愛護你。你靜養一陣子吧,你的身體狀況不大好呢。以後
你再把你的事情告訴我,我相信,我們倆一定會找到一個彌補這一切的方法的。」
當天晚些時候,迪克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之後,他發現自己的身體雖然還十分虛弱,
可神志卻清醒多了,人也覺得舒服多了。這時,埃利斯又來了。他坐在床邊,請求迪克
看在他父親的分上,說一說他從坦斯多的莫特堡逃跑出來的情形。看著達克沃思那魁梧
強健的體格、還有他那張黝黑而誠實的臉以及他那雙敏銳而明亮的眼睛,迪克心動了,
他聽從了他的命令,將自己這兩天來的遭遇從頭至尾全都告訴了他。
「嗯,」等迪克說完之後,埃利斯說道,「你瞧,仁慈的眾神幫了你多大的忙啊,
迪克﹒謝爾頓,他們不但把你從千難萬險中拯救了出來,而且還把你帶到了我這裡。要
知道,我最大的心願莫過於要幫助你了。可你一定要真誠待我呀……我們倆一定會將那
個假仁假義的叛徒置於死地的。」
「你要攻打莫特堡嗎?」迪克問道。
「說真的,如果我想要這麼做的話,那我一定是瘋了。」埃利斯答道,「他的力量
太強大了,他手下那些人又都聚集到他那兒去了。昨天晚上從我手上溜過去的那伙人,
說真的,也就是以前你使喚起來十分得心應手的那伙人,已經讓他們化險為夷了。不,
迪克,我並不打算攻打莫侍堡。恰好相反,你和我以及我手下那些勇敢的弓箭手們得盡
快撤離這個森林,讓丹尼爾爵士逍遙自在才是。」
「我在為傑克擔憂呢。」小伙子說道。
「為傑克擔憂!」達克沃思重複道,「哦,我明白了,你是為那個丫頭擔憂!好吧,
迪克,我答應你,如果有傳聞說起有關她的婚事的話,我們就立刻采取行動。在此以前,
或在時機成熟之前,我們甚至得像清晨的幽靈一樣隱蔽起來。丹尼爾爵士一定會東瞧瞧
西看看,結果看不到一個敵人。我敢發誓,他準會認為自己一定是做了一場惡夢,才從
床上睡醒過來呢,可是,迪克,我們倆的四只眼睛一定會牢牢地盯住他,我們倆的四只
手,但願所有的天兵天將都會幫助我們!一定會結果那個叛徒!」
兩天之後,丹尼爾爵士的駐軍力量已經大大增強了,他甚至敢於冒險突圍了。他率
領大約四十個騎兵,一路暢通無阻地到達了坦斯多村莊。一路上,既沒有飛來任何一支
暗箭,樹叢中也沒有任何一個騷動的人影。橋上也不再有人守衛了,所有的人都暢通無
阻。當丹尼爾爵士過橋時,他看見村民們正從門縫裡膽顫心驚地往外偷看呢。
不久,他們中有一個人鼓足勇氣,走上前來。那人向他深深地鞠了鞠躬,然後遞給
騎士一封信。
當騎士看到這封信時,他的臉頓時就陰沉下來。這封信的內容如下:
最虛偽、最殘暴的騎士先生丹尼爾﹒布萊克利:
我發現你是個最虛偽、最狠心的人。你手上沾滿了我父親的鮮血,事實明擺在這裡,
無論如何這鮮血也是永遠洗不掉的。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設法讓你死在我手上,這便是
我想要告訴你的。還有一件事我也要告訴你,如果你尋思著要將喬娜﹒塞德萊小姐嫁給
其他任何人的話,我便會立即給你好看,因為我已立下誓言,非要娶她不可。如果你敢
擅自妄動的話,那你第一步就是邁向墳墓。
理查德﹒謝爾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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